肠结核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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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7/18 20:30:00

亲爱的书友们你们好,希望今天给大家推荐的小说你们能够喜欢。如果你没看过的话,或许可以来看看,入坑不亏哦。

4本经典巅峰小说,被奉为一代神作,每本都是佳作!

第一本:《数风流人物》

简介: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

入坑指南:“只此一次!”冯唐和冯紫英两父子相对而坐,冯唐很严肃地表明态度。

“之前之所以同意你去草原,还是太大意了,以为我能控制得住局面,但意外因素的确太多,但爹也是想到你迟早也要经历一两次*务,这一次还算是在爹掌控范围之内,爹知道你素有大志,担心日后你还要遇到这类情况还要去冒险,所以还不如你自己去体会一下,没想到你居然敢直赴甘州,冯佐也是不长心……”

“爹,这事儿不怪佐叔,实际上过草原,有卜石兔和五路把都儿台吉护送,没什么危险,只是没想到甘肃镇的情形这么糟糕,马夏这厮居然逃跑了,才会遇上这种情形,也是迫不得已,……”

冯紫英赶紧解释,冯佐这一路算是鞍前马后救了自己好几次,如果还要因此受责罚,那他心里就太过意不去了。

“紫英,话不是那么说,我给冯佐交代的任务就是一个,保证你的安全,到甘州看到这种情形,就该果断丢弃甘州,你们几个人要逃得性命很容易,往北逃回草原就行了,也幸亏是刘白川无心反叛,否则如果他们攻下了甘州,你们怎么办?”

冯唐毫不留情。

“那实在不行当俘虏也可以接受,只要能逃得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我相信刘东旸不会那么不智,真要杀了我也毫无意义。”冯紫英很坦然地道。

“嗯,这话还算能入耳,一句话,只要能留得性命,都好说。”冯唐满意地点点头,他就怕自己儿子热血上头,真要去来一个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就真的麻烦了。

“那爹,现在打算怎么办?”冯紫英问道:“河南兵和四川兵都没有过来了,连尤世功他们都驻留在凉州和庄浪,柴大人他们是不打算打了么?”

冯唐鼻腔里冷哼了一声,“打?那什么打?靠甘州这点儿粮食,能吃几天?现在城中就三万人,要打下肃州和高台,起码还要增兵三万人,尤世功部要拉过来,另外河南兵和四川兵起码还要来一两万才行,朝廷承受得起么?先前杨鹤还在和我争那点儿抚恤银子,几万两银子都在和我抠,还想打?不兑现这些兄弟们抚恤和奖赏,谁替朝廷卖命?”

“那爹的意思是柴大人他们不打算打了,就这样?”冯紫英不相信。

“那恐怕也不行,留着肃州不收回来,柴恪和杨鹤都别想好过,御史们的口水就能把他们俩给淹死。”冯唐无所谓地摊摊手:“那不是爹该操心的事情,我只管我的将士奖赏和抚恤一两银子都不能少,他们说要打也可以,该增兵增兵,该奖赏抚恤奖赏抚恤,只要银子发下去,就没有说打不下来的。”

冯紫英心中苦笑,这就是武将和文文臣间的心态差异,自己老爹根本就不管那些,只琢磨他的手下要把奖赏抚恤拿到手,否则他就坐不稳,但这也没错,他只是总兵官,不是总督,不是兵部侍郎,这些事儿轮不到他插话。

“爹,那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冯紫英定了定心,虽然他有一些想法,但是可行不可行,他还是要问一问自己老爹,毕竟对这一块,他没有经验。

“打就增兵花银子,不打,那就招抚呗。”冯唐见自己儿子如此感兴趣,摇了摇头:“但招抚也麻烦,招抚下来,这两万兵怎么处置?刘东旸、土文秀这些人怎么安排?继续留在甘肃还是回宁夏?他们的部下要打散重新整编么?都是问题,稍不注意又要弄成一场叛乱,不好办,而且刘东旸他们信得过朝廷的招抚么?没准儿他提一个保持半独立也就是现在这种状态,替朝廷守西陲,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当然不可能答应,答应了柴大人和杨大人他们回去就得要下狱。”冯紫英很果断地摇摇头。

“嗯,铿哥儿你也明白这一点,柴恪和杨鹤岂能不明白?哪怕杨鹤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一样压服不了那帮科道言官,你老师也不行,没人敢答应这个条件,这和前唐藩镇没什么区别了,一样是失地。”冯唐撇了撇嘴。

“其实也还是有一条变通之道,……”冯紫英话音未落,就被自己老爹打断:“什么变通之道?不就是驱虎吞狼,两败俱伤之策么?让刘东旸西出哈密罢了,经营关西七卫罢了,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苦心构思的“妙策”居然被老爹一眼看穿,大为震惊。

“铿哥儿,老爹能想到的,柴恪和杨鹤也能想到,但是关西七卫地域辽阔,人口稀少,而且多是外族,便是前明立朝时也不过是勉强羁縻,后来很快就丢失了。现在你想让刘东旸这帮人去送死,他们怎么可能去?”冯唐连连摇头。

“爹,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也不完全对。”冯紫英冷静下来,“据我所知,前明关西七卫之所以放弃有多方面的原因,事实上如果不是当初我朝起兵,或许前明起码把哈密卫和沙州卫收复了,只可惜我朝立朝时也学着前明先定都金陵,所以无暇顾及西北,当时吐鲁番内乱,是大有机会收复哈密卫和沙州卫的,后来便无机会,……”

“你的意思是现在就有机会了?”冯唐没想到自己儿子分明已经是走文臣之路了,怎么还对这边地*务如此感兴趣起来,居然对西北草原的情况如此了解,这从冯紫英之前愿意出使草原他就觉察到了,这让冯唐很是费解。

“儿子得到的消息,目前控制吐鲁番的蒙兀儿人处于一种割据的内乱状态下,他们更多的精力是放在争夺吐鲁番的控制权,关西七卫其实都是有一些小部族把持控制,尤其是从哈密到沙洲这一线,盗匪横行,直接导致这条商道几乎断绝,如果刘东旸真的有这份胆魄,对他的那些个部下也有足够的控制力,那么未尝不能让他西出先占领沙州卫,我觉得这不难,但哈密卫那边恐怕就需要周密考虑了,……”

冯紫英的话没有能说服冯唐,冯唐摇摇头:“铿哥儿,先不说刘东旸部下愿不愿意跟随他西出嘉峪关,就算愿意,我问你这一万多士卒的粮草补给怎么解决?哈密卫加沙州卫估计所有人口加起来都不比刘东旸他们这帮叛*多多少,你想让他们去吃沙土不成?”

“爹,我知道粮草是最大的问题,但要西出肯定不可能要那么多兵士,一半兵马足以,二来,肃州和嘉峪关不也一样要靠内地粮草供应补给?”冯紫英并不气馁。

“朝廷支应甘肃镇的粮草已经被弄得精疲力竭,还要再去支应沙州卫和哈密卫?”冯唐反问:“你觉得朝廷会答应么?”

“可如果在别无选择的情形下呢?”冯紫英同样反问:“刘东旸部盘踞肃州和高台,如果要打,会花费消耗多少?不打而让他们西出占领沙州卫和哈密卫,起码名义上是为国拓土了,爹您觉得皇上和内阁会不会觉得这样一仗更能对朝野上下是一个交代呢?特别是皇上现在处于这种情形之下,你觉得他会拒绝么?”

冯紫英的话把冯唐给问住了。

尤其是儿子最后这一句问话,更是直入人心。

皇上会拒绝么?能拒绝么?对于现在的皇上来说,什么是他最急需的,最让他怦然心动的?

当然是声誉和威望的提升。

哪怕冯唐在榆林也一样清楚,太上皇的暧昧态度和义忠亲王各种不择手段的拉拢士人给了皇上以极大的压力。

而此次宁夏镇的叛乱又给了很多人以可乘之机,纷纷抨击朝廷未能安抚好三边四镇,导致兵变,这些过错都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永隆帝的罪责,就差点儿要让他下罪己书了。

哪怕胜利平叛,也远不及收回前明失地所能获取的巨大名声和威望啊。

论边地*务的熟悉了解,冯紫英清楚自己自然无法和老爹相比,哪怕他从何治胜以及其他甘州这边的将士,还有陕西行都司的官员们那里获知了很多情报,但是*事实力和后勤补给的困难摆在那里,如果可以的话,朝廷肯定不会愿意再西出一步。

但论人心,尤其是对永隆帝心思的把握,对柴恪和杨鹤这两位文臣心思的把握,老爹就要逊色自己一筹了,难道柴恪就想一直在这里呆着当这个三边总督?回去接任兵部左侍郎不香么?

难道杨鹤就想一直以右佥都御史的名义坐镇边陲当一个没名没分的副帅?这陕西有浙江、南直隶或者山东这等富庶之地好么?大仗已经打完了,如果再没有一点儿能让他们有所获的机会,没谁愿意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爹,好好想想吧,人望民心,嗯,恐怕对皇上来说,比其他都更重要吧。“冯紫英淡淡地道:“我相信柴杨二位大人也能体会皇上的难处的。”

第二本:《长乐歌》

简介:百年青史不胜愁,尤记当年长乐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五十州!人间有病天知否?青山笑我云招手。花前细嗅美人香,月下轻取仇寇头!成败恩仇断肠酒,化作长乐歌一首。请君为我倾耳听,与尔共醉千秋后!

入坑指南:马车外,拥趸越聚越多。不得已,京兆尹派出了大队官差,帮着陆阀驱散人群,马车这才艰难的向前开进。

马车上,却是一片安静。是陆云的话,让众人都不知该接下去了……

“哎……”许久,陆柏才叹了道:“上一代人的事,跟我们这代人有什么关系?!”这话既是开解陆云、也是在开解陆林。

“是啊。”陆林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梅阀的人也太记仇了,这都十年过去了,还是不跟咱们陆家来往,更别说通婚了……”

“女人当家就是这样,”陆松愤愤道:“记仇小气,格局太小。”

“你说什么呢?”陆瑛马上不干了,笑问陆松道:“你们家谁做主呢?!”

“我娘……”陆松苦兮兮道:“所以我才感同身受啊……”

“当心让婶娘听见,你甭想有好日子过。”陆瑛白了他一眼,笑道:“给你爹听到你在外头胡说,你也没好日子过……”

“哎呦,妹子,大姐,我错了。”陆松赶紧作揖求饶起来道:“今儿的话千万别传出去……”

显然,他又想插科打诨,把气氛搞活起来。

谁知,就在大家准备揭过这一页的时候,陆云突然又道:“不就是梅家的女儿吗?想娶进门也不难。”

“吹牛……”陆林本能想要怼一句,但猛然意识到,说话的乃是贵人语重的陆云。心头登时浮起一丝企望,立马改口道:“可不是你的做派啊。”说着他嗖的一下,便弹到陆云身旁,双手抓住他的肩膀。那灵活的样子,哪像是伤号。

“真的?”陆林抬着头,巴望着陆云,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眨啊眨。

陆云肯定的点点头。

“太好了!”陆林这下彻底激动了。“你要是能帮我把这事儿办成了,以后你让我干啥我干啥!”

“你放心,我会设法让梅阀答应的。”陆云沉声道:“回去让你爹准备聘礼吧……”

“呃……”陆林却又事到临头打起鼓,有些尴尬道:“这也太心急了吧?我跟灵萱妹子还不熟呢……”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云却淡淡道:“她的态度不重要。”

“呃,这也行……”马车里一群人登时哑口无言,只觉天空有乌鸦嘎嘎飞过。

“臭小子,别在这儿不懂装懂!”陆瑛可不管那些,马上揪起陆云的耳朵,呵斥道:“娶老婆不是做买卖!你要把大个子带到沟里吗?就算是你能办成,灵萱姑娘怨他一辈子怎么办?”

“疼疼、快松手……”陆云赶紧捂住耳朵,一脸无辜的讨饶道:“我错了还不行。”

“笨蛋。”陆瑛这才松开手,又给他揉了揉通红的耳朵,笑道:“记住喽,要想娶喜爱的女孩子过门,得先得到人家的芳心。”说着幽幽一叹道:“不然,日子就太煎熬了。”她显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那就赶紧去得到他的芳心!”陆云被弄得有些没面子,朝着陆林恶狠狠道:“文试之前,能不能办到!”

“大哥……”陆林不禁哭笑不得道:“距离文试还有三天,你以为我是崔白羽啊?”

“笨蛋。”陆云将陆瑛骂自己的话丢给了陆林,这才感到舒服多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就算你拔不了萝卜,也得先站下坑!”

“真难听……”陆瑛闻言不由皱眉。

陆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顿一顿,又对陆林道:“再说,不是还有我们吗?!”

“对对,还有我们!”陆松陆柏一看有乐子,登时大喜,点头不迭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何况是个小娘皮!”

“呃……”陆林闻言有些狐疑的看着这三个家伙,艰难的咽口唾沫道:“我怕的就是你们……”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马车终于恢复了速度。陆云等人掀开车帘一看,果然是马车驶入了陆坊。各阀的本坊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外人擅入,但多年来早就约定俗成,未经邀请,是没有外人会进来的。

“终于能清净清净了……”陆松把脑袋探出车厢,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刚要伸个懒腰,突然耳边炸响了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吓得他差点一屁股摔出车去。

“什么情况?!”陆松赶忙扶住窗框,却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因为爆竹声已经一锅粥似的响彻整个陆坊。

众人纷纷探头向外望去,只见陆坊大街两侧,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大红的爆竹,马车行到那里,哪里就点燃起来。还有喧天的锣鼓唢呐声,族人们不知从何处涌出,将一捧捧鲜花抛向马车。

几个年轻人见状兴奋极了,朝着族人们使劲挥手。他们知道,这是族里在迎接他们凯旋归来!

不信你看,那刚刚扎起的彩楼上,墨迹未干的写着呢!

‘少年才俊、光宗耀祖!’

‘百年魁首,前无古人!’

“这个……”陆林终究还是实在,一面跟族人挥手,一面小声问陆松道:“这是欢迎老四的吧?”

“当然不只是老四,你眼瞎啊。”陆松翻翻白眼道:“那第一句,少年才俊,分明就是说的我们大家!”

“有道理……”陆林点点头道:“少年才俊应该是指我们。”

“真恶心……”陆柏摇摇头,和这俩白痴拉开一段距离。

眼看着马车到了三畏堂前,阀主、大长老并一众阀中高层,都在祠堂前等着。

陆云等人不敢托大,赶紧跳下车来,快步走上前去,朝长辈们躬身行礼。

“免礼免礼。”陆尚人逢喜事精神爽,声音要比在西苑时洪亮十倍。他赶紧亲自扶起四人,哈哈大笑道:“好样的,好样的!你们给咱们陆阀长脸了!”

一众执事长老也都是喜气洋洋,纷纷点头不已。哪怕不算陆云,仅看陆林三人的成绩,都是陆阀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何况,还出了陆云这个空前绝后的第一公子!

“来来,大家快来见识见识,新鲜出炉的大玄第一公子!”陆尚紧紧攥着陆云的手,带着他向大长老等人大笑道:“当初副宗主说他将来一定能成为大宗师,很多人还不信……”

大长老知道,这老混蛋是朝自己耀武扬威呢。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就是再窝火,也只能先强压下去。假假的笑道:“说的是,副宗主的眼光,确实比咱们要强……”

“所以说嘛。”陆尚丢下意味深长的一句,便亲热的拉着陆云,往祠堂走去道:“来来,孩子们,咱们去拜谢祖宗保佑。再请祖宗继续保佑,三天后的文试大放异彩!”

“哈哈哈!”一众族人都畅快的大笑起来。是呀,三天后的文试,才是陆阀真正擅长的领域啊!

第三本:《绍宋》

简介:绍者,一曰继;二曰导。公元年,北宋灭亡。旋即,皇九子赵构在万众期待中于商丘登基,继承宋统,改元建炎。然而,三个月内,李纲罢相,陈东被杀,岳飞被驱逐出*,宗泽被遗弃东京,河北抗金布置被全面裁撤……经过这么多努力之后,满朝文武终于统一了思想,定下了拥护赵官家南下淮甸转扬州的辉煌抗金路线。不过刚一启程,在亳州明道宫参拜了道祖之后,这位赵官家便一头栽入了闻名天下的九龙井中,起来后就不认得自己心腹是谁了!朕要抗金!可朕的心腹都在何处?!这是一个来自于九百年后灵*的真诚呐喊,他在无可奈何继承了大宋的名号后,更要将这个朝廷与天下导向一条新路。故称绍宋。

入坑指南:雪花自北向南,飘洒不停。

当然了,虽说燕山雪花大如席,可飘到真定府的时候,就只有鹅毛大小了,飘到*河畔的时候,就只是落地便化了。

同样是十一月初,大宋东京城,一场几乎宛如雾气一般的小雪不期而至,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或者说按照大*启程前那些混乱情况来看,这场雪本该引起更大规模注意甚至骚乱的……当日赵官家因为金国三太子讹里朵的猝死突然提起发动北伐,之所以会引起城外岳台大营的那场骚乱,一面当然是事发突然,大*行动过于仓促,另一面却也有大宋不按照天时,顶着冬日出兵的缘故。

没办法的,自古以来,封建时代老百姓最怕的无外乎是冻饿二字,赵官家这般违逆天时,自然会引起御营*属对防寒衣物以及粮食的抢购。

不过到了眼下,随着前线地区,尤其是河东方向接连得胜,大量的州郡城池被夺回,外加赵官家御驾亲征的缘故,多少是减少了一些老百姓在开战初期的恐慌情绪。

因为就好像之前老百姓会更在意冻饿二字一般,眼下市井中对战争局势的判断也多是停留在邸报上今天收复一城、明天收复一州上面……这对于老百姓来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比什么都管用。

何况,收复的这些地方,也不是什么不清楚、不知道的地方。

说起安邑,就会有无数人回忆起当日京城中河东盐与京东盐并行的日子;说起河东城,就会有客商说起自己当日贩羊,曾遥遥见过鹳雀楼,继而引得有人谈那楼几层高,有人叹那楼有几首诗。

更遑论,这东京城内本就有无数河东流亡士民的存在,比谁都晓得彼处山水形势。

这就让东京城在适应了初时的混乱后,反而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动态、繁忙的稳定之中。

“让一让,让一让啊!咱们也是为国出力了!”

且说,东华门外,数名士子正立在路口拐角处负手交谈,只见前方宫阙沉沉,身后马行街繁华不减,千里之外金戈铁马,头顶则是雨雪飘飘,真真有一番家国忧思之态。但这些人刚围着其中一个为首的年轻人说了几句,忽然间,便有十数辆插着御前班直旗帜的独轮车自南向北飞驰而来,气势惊人,而且一边过来还一边呐喊,惊得这些年轻人抱头鼠窜、仓惶躲避。

之前要说的什么家国忧思也瞬间都咽了回去。

要知道,按照都省前些日子发布的战时训令,原本只是建议的‘都中行人车辆靠右走’,如今已经成了战时规矩,而这些送外卖的,因为是供给宫中、府中所用,居然也得了个‘*需’的名号。

这种情况下,一旦被这些从御街方向过来且依着右边行走的独轮车队给冲撞了,闹到开封府也只会被阎孝忠那个黑瘦挫矮阎王爷给吊起来骂,说不得还要在太学中留下记录,影响升学和科举。

当然,这些人经此一冲,原本还是想再度聚拢起来的。但是,从这趟车队开始,御街方向的外卖车居然是断断续续、往来不停,竟似头顶那微小雪花一般,俨然是之前往御街周边送餐的大部队正在折返。

战时嘛,御街那里办事的中枢、地方官吏远比往日多的多,送餐规模也远超平日。

无奈之下,这几名太学生只能熄了恰同学少年的心思,与偶然撞上的那位年轻公子拱手作别,大部分人沿着宫墙往南回太学周边,而那位年轻公子则贴着那些外卖车子外侧,往马行街而去。

实际上,这名年轻公子本来就是瞅着中午外卖车该回来了,马行街上的店家可以准备晚间外卖事宜了,这才专门至此,只是不巧遇到了一群太学后辈,又因为身份特殊才被缠住了而已。

就这样,待此人来到马行街,从宋嫂鱼羹开始,连续走了三四个店,却只订了十几个菜羹,配些冬日间照例的姜豉等物,加一起勉强一大一小两桌而已。

不过,饶是如此,这些牌子极大,消费极高的正店也都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到最后还往往是店中当家的亲自将这位公子送出,甚至满口许诺,晚间也必然会亲自将外卖送到府上,绝不出错……原因嘛,再简单不过了,这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朝首相长子,唤做赵汾的那位。

赵公子这次出来也不为别的,乃是因为前方战报送回,轵关陉已锁、临汾推进如潮,金*在仓促迎战下丢了河中盆地之后,又干脆直接弃了临汾盆地。

而赵鼎赵相公的老家不是别处,正是吕颐浩吕相公如今修养所在的闻喜。自己老家的地形,如何不晓?所以,经此一遭后,赵相公彻底放下心来,晓得闻喜无论如何都算是彻底安全回归了。

从今往后,再不算是流离之人了。

所以,难免有一些跟河东流亡士民一样,晚间放歌须纵酒之态。乃是在都省、秘阁、公阁那里依然从容,做出首相姿态,暗地里却忍不住破例给儿子递了纸条,让他摆酒置宴。

对此,赵汾赵公子当然也很高兴,只不过他名字虽有个汾,但很早之前便随父母在京中生活,对于老家只有模糊几个印象,却未必振奋到那个程度而已。

不过等到这日傍晚,在家中布置妥当的赵汾等到父亲归来,又见到今晚的客人,方才晓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父亲此刻心情的振奋。

客人只有两位,一位是当朝枢相张浚张德远,另一位是工部尚书胡寅胡明仲……加上端坐主位的自家亲父、当朝首相赵鼎赵元镇,正是所谓靖康太学三名臣是也。

这一次是典型的私宴,张浚虽然儿子尚小,但宗族极大,乃是带了三五个帮忙管家的成年子侄,胡寅那里类似,他自有异父异母的亲弟胡宏和一个来求学的远房堂侄相随……一时间,配上本就子嗣繁盛的赵家,倒也有些热闹。

而待宴席铺开,也只是两桌,一桌在外,张汾自让了中过进士已经在出仕的胡宏居首位,然后带着弟弟与其余几人陪座;另一桌在内,竟只有区区三位主角,连个倒酒伺候的人都无。

更是让外面这些人心中暗暗称奇。

“居然有姜豉。”

内里三人坐定,张浚扫了一眼桌上酒菜,当场先笑。“元镇兄倒是不忘本。”

“本者,初也,凡事必有初。”赵鼎闻言也是捻须而笑。“官家之前在杭州,往这边言语,动辄便念叨这话……事必要究其初,人又如何能忘本?这‘姜侍郎’的功劳和官家知遇之恩,如何能忘?”

言罢,二人一起发笑,初来时的紧绷也懈了三分。

倒是胡寅,依然如十年前那般样子,一声不吭站起身来,主动给两个一度几乎可以称之为义兄的人各自斟酒,然后便面色如常从容坐回。

“虽是家宴,但也须先贺一杯酒。”张浚笑意稍平,举杯相对。“河东王师大进,虽也在预料之中,但于元镇兄而言,到底是寻回了根基,不复为飘零之人……当贺。”

胡寅见状也立即起身捧酒,赵鼎则是点点头,难得没有谦让之态,直接捧杯一饮而尽。

旋即,胡明仲再次为三人依次斟酒,斟酒完毕,坐回位中,却是直接点了下筷子,从身前热气腾腾的鱼羹开始下手。

至于赵张两位,各自一杯饮罢,却又束手无言,只是喟然,俨然是回忆往事,思及几人渊源,多有感慨。

“这雪下不大吧?”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十数年的交情,可半晌之后,二人却已经近乎无话,以至于张德远不得不没话找话一般说起了天气。

“下不大。”赵元镇也状若回过神一般接道。“我着人问过了许多年老之人,都说今年气候没有异常,按照经验,这个月最多是小河、井水结冰,便是有大寒,以至于大河封冻,也要等到腊月间上旬那几日……不过,咱们受任在此,不管天象如何,都要做好最坏打算……陈枢相(陈规)那里,也该给适当偏重一些了,*河上的捣冰役也要提前组织起来。”

“不错。”张浚连连颔首,却又再叹。“其实,关键还是大名府那里,若是岳鹏举能一举攻破大名府,万事都好说。”

“岳鹏举又不是神仙。”赵鼎苦笑不得。“大名府身后便有五个万户,加上数日可至的隆德府四五个万户,兵力上都比对面弱上不少,何况大名府本身也是一座坚城,三面临大河河道,天然阻碍……哪里就能破城?他本是偏师,只要能将东路*牢牢吸引住,便是妥当了。若是能引来西路*,那便是最好的局面,不过届时就轮到岳飞来守城了,下雪说不得复又是好事了。”

“岳鹏举是名将之姿。”张浚当即叹气。“我是觉得,若能多与他一些兵,说不得这次北伐可以直接在河北这边打开缺口……你想,若能年前直接得破大名府……届时金*左右失措,便只能合兵于陇亩之间,然后等王师两翼休整妥当,便可交加于山河之畔,一举剪除贼众。”

赵鼎欲言又止,但最终只好看向已经低头啃了半条鱼的胡寅。

“*国之重,官家自有思量,早早便定下河东为主的策略,如何能改?”胡寅头也不抬,脱口而对。“何况天时不允……若要破城不是没有法子,譬如以舟师驶入大名府两侧,再以重兵割其后,使金*援兵不能近城池周边,也使王师兵力局部占优,方好施为……之前武学和枢密院拟定的方略中便有这一个,但那是春后趁着水势盛大出兵,如今却是冬日进*,非但水浅,说不得还会结冰,除非有即刻破城的法门,否则便会局面大坏,谁敢轻抛?”

张浚一时讪讪。

而胡寅根本不给自己这位老哥留面子,只是继续认真劝道:“德远兄,如今距离当日金国三太子猝死之际已经过去快五十日了,距离官家下旨出兵也都四十余日了,河北这边收复了三个州,河东那边算是已经收复了六七个州,你莫非还是在想着个人得失,不能静下心来为国效力吗?若是如此,何妨主动去职歇几天,只将事情交予元镇兄,然后我、刘子羽、林景默,从旁协助,一力为德远兄代劳?”

张浚怔了一下,旋即慌张,赵鼎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无他,这二人都晓得,胡明仲不是个会争权位的人,也不是个胆小的人,恰恰相反,这是个认真且将北伐视为一切的人,他这般说了,那十之八九就真是这么想的,甚至有可能真这么去尝试。

一时间,张浚手忙脚乱,却不知如何解释,倒是赵鼎稍微缓了一缓,方才认真来劝:“明仲……事情不是那么算的,德远久居枢位,一旦轻动,便会引起内外猜疑,届时只是此事本身便会动摇朝局,影响前线。”

“不错,德远兄位重权高,自成体统,一旦动摇,便会于国不利。”胡寅继续认真以对。“可若如此,德远兄便该自重才对,为何还是整日若是这样就好,若是那样又如何的?”

“明仲。”赵鼎已经后悔打断胡寅吃鱼了。“这不是今日私宴,咱们三人私下交谈吗?有些私意交代在这里,方才好在崇文院那里端起宰执之身的。”

张浚赶紧点头。

“若是这般说,之前官家檄文过来,登邸报之前,为何听下面吏员讲,德远兄在崇文院当众感慨,说可惜没有用自己所写檄文,以至于让范三照成名……这也是端起宰执之身该做的事情吗?”胡明仲依然认真追问不停。

赵鼎终于哑火,而张浚早已经汗水迭出。

说句实诚话,这要是换个人,哪怕是赵鼎亲口整这些话,张德远都能立马掀桌子走人了,不过换个人也不可能这般质问他不是?

也就是这个认识了十几年的小兄弟,在今日难得只有三人叙旧的私宴上,能这般讽谏他!

没错,张德远已经确定胡明仲是在故意的了,就是在趁机表达不满,当日只会低头吃姜豉的小兄弟如今得了机会,一张嘴便是满口獠牙。

但问题在于,即便如此,那又如何?胡寅这个人,平素行事低调,竟是半点疏漏都无……总不能因为私宴上劝了你几句,你就要绝交,然后让人弹劾他不孝吧?

弹劾胡明仲不孝也不行啊,上一个暗地里弹劾他不孝的,如今只剩一个‘凡事必有初’了。

而且这不坐实了你是个不顾大局,不配当宰执的私心玩意吗?

甚至,张浚都不敢拂袖而去……因为他真心害怕自己今天走了,明天胡明仲就真的一封奏疏直接送到御前!

谁怕谁啊?

或者说人家胡尚书怕过谁啊?真当人家是吃素的?

转眼间大半条鱼都没了,还吃素?

无奈何下,花了许久才缓过气来的张浚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恭敬拱手:“多谢明仲提醒,愚兄确实有失宰执体统了。”

言罢,复又举杯相对,以作掩饰。

胡寅点点头,毫不客气的起身与之对饮,算是受了这杯酒,但坐下之前,却又主动提起酒壶,给对方斟满了一杯蓝桥风月,姿态倒还是无可挑剔的。

于是,三人越过此事,又开始宴饮交谈起来。

不过,说是三人叙旧,但胡寅却只是低头吃东西,一条鱼被他吃了个七七八八,直接扔下,复又对付起一整碗姜豉……与此同时,赵鼎、张浚为东西二府相公,二人交谈,无论说什么,却都不免将事情转到*国大事上去。偏偏一旦说到*国大事,又都不得不为各自*羽作些考量,努力弄些分派争论。

尤其是张浚,因为之前奏疏的事情在官家面前很被动,此番又是来赵鼎府上做客,而且还被胡明仲当头一闷棍,所以不免警惕了许多。

譬如赵鼎说起京东东路转运不佳,不如一并将京东两路转运*需事宜交给京东西路的万俟元忠,张浚便本能警惕,然后立即建议战事在前,当从重处置以儆效尤,乃是要将京东东路的小韩经略撤下,让礼部赵元显赵侍郎去京东东路。

这是因为小韩经略当日上任本就是他张德远推荐的,若是前线打着仗,这厮心不甘情不愿的继续在京东做下什么多余事情来,不免会让官家震怒。

而赵元显则是当日赵鼎在两淮时的老部下了。

这是一种典型的防守策略。

只能说,所幸张浚没有继续深入一步,再去讨论这个礼部侍郎谁来补,不然就太明显了。

当然了,赵鼎也最终没有同意这个方案,他还是觉得此时撤换地方大员,会引起震动,再加上他也看出来张浚有些反应过度,所以有心搁置。

此事之后,还谈及了东蒙古一事……陕西、宁夏方向最近联合来报,都说得到草原讯息,东蒙古那里女真使节不停,再加上孛儿只斤合不勒之前始终不给答复,也不知道是真的被收买了还是在坐地起价,又或者是在观望,所以须得朝廷速速委派重量级使者过去。

而赵张二人,不免又因为这个使者人选而起了一点争论。

平心而论,这二人的争执未必是什么*争,也未必是什么私心压过了公心,甚至未必真的是*争……因为他们到底都能从国事考虑,而且赵官家的决断也从来没有失效过。

但是,赵官家又不是个超人,能事事决断,尤其是这位官家又经常不在京城,吕好问又是个日益爱惜羽毛的,平素不掺和这些事情,这就导致了赵张二人手上的权力空前集中和强大之余却没有更高一层的压制。

说白了,这两个人,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算是一种相对的‘最高权力’持有者了,而最高权力的对立,自然要不可避免的引起争执,然后形成对立与分野。

尤其是秘阁决议制度下,想要做事,必要的拉人头也是免不了的,这也进一步激化了这种对立。

只能说,这种情况,从二人五年前一开始秉*就有,然后赵官家一出去转悠就会激化,唯独二人都算是赵官家的心腹,对官家的服从是没问题的,所以官家一回来又会渐渐平息。

可这不是这一次赵官家离开的特别久吗?不是赵官家一回来没待两天就出了突发事件,提前开启了北伐吗?

结果就是所谓水木两*的*争根本来不及消弭,便被诸多*国之事给淹没了,然后事情一多,又反过来让两家对立的更严重起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赵鼎今日设宴,固然是真的为老家光复而高兴,所以叫两个好友来叙旧,但多少也有一些跟张浚弄得焦头烂额,想搞一个私下息兵,共图国事的君子之约意味。

不过,瞅着张德远眼下小心翼翼的样子,却是怎么看都难成这个君子之约了。

“三百个日本国武士已经到济南了……”

“三百个人上战场无用,用处在于安抚人心和外交上,让他们来京城走一趟,在高丽使节前面露个脸,就速速去河东,充当仪卫。”

“此事倒是没什么可说的。”

“陕州河道交通不便,有人提议物资走陆路到关中,从蒲津转运。”

“可以试试,但若是如此,要不要多设一个转运副使?还是让刘侍郎兼任?”

“这……此事不是工部的职责吗?明仲……”

“元镇兄唤我?”正在啃一只‘建炎御鸭’鸭腿的胡寅愕然抬头,认真发问。“我以为两位兄长已经把愚弟给忘了呢……”

赵鼎张浚二人齐齐尴尬,却是赶紧拢手正坐。

而赵鼎惭愧之余,看着被吃了小半桌的菜肴,到底是咬了咬牙,摆出了主人公的姿态:

“德远、明仲,今日乃是因为愚兄此生终可死葬乡梓,落叶归根,心中委实高兴,然后想起当日靖康中咱们三人藏身太学时的言语,才召你们过来,喝一杯酒,叙两句旧的……这样好了,从此时起,什么国事,什么*略,都不要多提,咱们只论旧谊,只说风月文章,公事全都扔到明日如何?”

张浚当即含笑应许,说着甚至撸起袖子,当场吟了一首诗出来遮掩气氛,据说是他前几日拜访吕好问吕公相时顺势拜谒了吕公相家中新摆起来的祠堂,然后应势而做的。

所谓:

“三相经年镇庙堂,江山草木亦增光。

一时主宰权衡重,千古人间姓字香。”

这三相,当然是指吕家那三位史无前例的平章*国重事,但用在这里却也有打趣的意思,因为在座三人,只有胡寅还没当上宰相。

孰料,胡寅闻得此事,却只是摇头:“德远兄的能耐都在儒学上,佛学上也不差,近来原学也钻研的不赖,但诗词风月却委实不足,跟愚弟一样,都过于庸俗了些,等不得大雅之堂。”

张浚一时无趣,偏偏人家胡明仲也说了‘跟愚弟一样’,也不好骂的。

“那愚兄的诗词风月如何?”赵鼎赶紧凑趣。

“只论风月文章,咱们三人,还是元镇兄成就最大。”胡寅昂然相对,出口从容。“不过,这不是因为元镇兄是个有才的,而是说元镇兄平生不专做文章,稍有文学之作,皆是真情实意……而风月文字这些东西,一旦有了真情实意,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且说,赵张二人如何不晓得胡明仲是个认真的角色,他这般说,便是真的这般认为,所以赵鼎当即微微笑,捻须自得,心中惬意,而张浚却一时大急,便欲说些言语……他还是想证明自己的那份《檄文》是不赖的。

但也就在这时,胡寅根本不理会赵张二人姿态,反而也仿效刚刚的张浚,直接拎着鸭腿、敲着酒杯,用那张在烛火下分外油亮的嘴,吟了一首诗出来:

“残蟾衰柳伴牢愁,把酒悲歌汴水秋。

契阔死生俱泪下,功名富贵此心休。

杀鸡为黍思前约,问舍求田愧本谋。

又向春风话离别,此生生计日悠悠。”

一诗吟罢,胡寅捏着鸭腿,对着早已经色变的二人摇头感慨:

“元镇兄,你说今日只论旧谊与风月文章,可若论咱们三人的旧谊兼风月文章,还有比这首诗更贴切的吗?十年前,咱们三人一起藏在太学里,一起逃出去,在城外汴水旁议定,元镇兄家小多,所以往南,德远兄则往北,我孤身顺汴水向东,分三路去打探消息、寻找行在,以防路遇不测,被人一窝端了……可为何我先动身前你没有诗兴,偏偏是我走了,你二人南北作别时有了此诗呢?为何这首诗是《别张德远》,不是《赠胡明仲》呢?”

张浚一时愣在那里,赵鼎勉力含笑,方欲言语,但刚一开口,却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反而有些痴了的意味。

至于吃了一整晚的胡明仲,却是继续拿鸭腿在桌上敲个不停:“元镇兄、德远兄,若论咱们三人旧谊,别的倒也罢了,唯独这件事情愚弟始终耿耿于怀!你们说,百年之后,诗词汰旧出新,咱们三人又不是什么大家,那些什么三相镇庙堂之类的庸俗之作怕是都要被遮掩的,到时候只剩下这首诗传世,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只有你二人曾生死契阔,我胡明仲却只是一个路人?当日定下生死情分的,难道不是赵鼎、张浚和胡寅,也就是今日在这里坐着的三人吗?!”

话到最后,几乎有些激烈之态,便是相隔两扇门的外厅,也有些慌乱响动,只是无人敢进来窥探罢了。

至于说赵张二人,胡寅一诗吟出,他们便有些渐渐黯然,等到胡寅作势指摘质问之时,二人期间其实皆有作言语回应之意,但几乎是刚一开口,却又都不免三分羞惭,三分酸涩,又有三分反覆之慨然,以至于无言以对……

毕竟嘛,曾几何时,国破家亡,三人既曾生死扶持,又曾死生契阔,那是何等交情?而如今,大局翻转,却各生羽翼,相互对立,以至于这般相聚,都要犹疑试探。

当此尴尬之态,胡明仲这般嘲讽,既有讽喻之意,又有几分真情实态,表达亲近之心,着实难对。

且不说其余二人心中何等五味杂陈,只说胡明仲,一诗吟罢,一番言语脱出,便继续低头对付那条鸭腿,片刻之后,将那鸭腿对付的差不多了,这位工部尚书却又干脆对着二人起身拱手:

“二位兄长,旧谊风月愚弟只有那一番话,也已经说完了,若有得罪,那自然是你们忘了咱们生死之交的旧谊,不是愚弟说的不中听……日本国的三百个武士既然都到济南了,我就先回去安排一下调配文书,走蒲津转运的事情,我也会安排的,就不耽误两位兄长了……你二位且论风月。”

言罢,竟然是头也不回的负气走了。

而赵张二人,相顾伶仃,也都心生惭愧,却是赶紧出去相追,却不料胡明仲年轻脚快,一路追到院中,也未见胡尚书回头,再加上此时外厅坐着的一堆子侄跟出来,又不好当众喊叫的,也是一时羞惭入地。

不过,已经停了微雪的院中,不顾仓促追出来的弟弟与侄子的胡寅却又忽然主动驻足,然后回头相顾:

“有了。”

“有什么了?”

张浚见到对方停下,赶紧上前,准备拖拽对方回去。“明仲,外面雪停,有些寒冷,且随愚兄回去用些酒水再说。”

赵鼎也赶紧上前欲言。

“不必了。”胡寅抬手挡住对方,然后当着三家子侄的面恭敬朝二人依次行了一礼。“刚刚两位兄长各有一诗……愚弟也得了一首庸俗之诗,可以相和,正当这雪月风花之旧谊。”

赵鼎和张浚齐齐头大,却又只能在各自子侄身前肃立。

而此时,微雪已停,一弯新月闪出,映照的地上、屋檐上稍显晶莹,胡明仲便在院中负手踏雪,一步一联,当众做了一首诗出来:

“河出昆仑墟,江出岷山底。

涵涵受百渎,滚滚经万里。

水惟准之平,而德鉴之比。

离堆与砥柱,何事中流起。

坐令平者倾,复使明者滓。

臣门虽如市,臣心要如水。

勿为砥柱激,乃作天地纪。

在家而有怨,惟舜处父子。

在邦而有怨,惟旦忧室毁。

夫岂忿欲哉,过是非天理。

萧曹贫贱交,隙自将相起。

迄能除芥蔕,至死相推美。

彼亦何所监,覆辙有余耳。

同时秦汉人,异趣百代史。”

一诗吟罢,言辞简单易懂,谁都知道这是胡明仲在苦心劝二人团结一心,共操国事的意思。

周围赵张两家子侄也都齐齐去看自家长辈,弄得赵张二人愈发郝然。

而另一边,胡明仲一首庸俗之诗做了出来,更兼吃了肚饱,却是直接踩着小雪大踏步离去了,其弟胡宏在后,也不打个灯笼则个,直接追出。

而赵张二人目送对方出去,却见月从对方头顶映来,雪从地下反光,照射得胡明仲满身生辉,直到忽闪不见于门外。

“胡明仲这饭量,迟早要做相公。”立了半日,张浚一口咬定,然后拽着赵鼎回身喝酒去了。

第四本:《汉鼎余烟》

简介:伟大的汉王朝渐渐走向了末路。数十年间,人间沦为*域,白骨遮蔽平野,天下龙蛇纷起,竞问鼎之轻重。尸山血海之中,一名年轻的武人持刀起身,茫然四望,但见凛凛英雄犹在;而汉鼎余烟未尽,孰能续之?

入坑指南:“什么?”前一人吓得大跳起来:“难道是……”

后一人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别,说出来就不好了!”

“我不说……不说了!”前一人连连点头,好不容易掰开捂住口鼻的两只大手。隔了半晌,他忍不住问道:“然则,这等事,万一被上头知道了,怎么办?你我若不举报,便是故纵,与犯法者同罪!”

后一人连声冷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好没见识。我问你,如今的襄阳城里,是个什么情况?”

“前年魏公拔荆襄之民数万户以实汝、颍等地,襄阳城中的本地居民携家带口而走,能留在本乡者十不存一。你我因是乐将*所部下属小吏,侥天之幸才免于迁徙。现如今,整座城池如今便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大*营,到处都是北方来的*户……这怎么了?可有不妥?”

“既然整个城池是个戒备森严的大*营,城里这许多家财万贯的豪商大贾,从哪里进的货?又贩卖给谁?就比如宋先生,这两年,经他之手贩卖的南方货物如山如海,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这……”

后者拍拍前一人的肩膀:“你不要多想了。你现在才知道,然则这襄阳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前一人迟疑了一阵,才道:“那你还说什么,这是机密?”

“这不是为了引人入胜么?”

这两人所说的情况,确实就是此刻襄阳城的真实状态。一方面,数以万计的*户和家眷们屯据在城中磨刀霍霍,随时准备与南方的荆州*决一雌雄;另一方面,南北之间的贸易往来又不可能完全遏止。

这两年来,襄阳城里的商贾越来越多,就连乐进或满宠,也忌惮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有时候哪怕明知某个商贾与南方有所牵扯,却没办法痛下狠手驱除

不仅没办法驱除,事实上,乐进、满宠这种镇守一方的重将,要维持自家部曲,要给勇士们提供良好待遇,授予精良装备,要养活自家的宗族,供族中子弟们买地、修学、起屋……这些都要钱财。而钱财所出,往往又与某些商贾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所以,虽然宋琬作为汉中王麾下某位重将代理人的身份亮的发光,通常却也没人来寻他晦气。

宋琬甚至还与奋威将*满宠门下得力的书佐丁康交好,最近几个月里,两人相互请客宴饮,简直蜜里调油。

此刻宋琬便是去寻丁康。丁康每日住在城北偏东面的一个里坊,宋琬走到时,向里监门和几个仆役打了个招呼,举步便推门入内。他来往的很熟了,没人会来管他。

丁康今日下值,无需去奋威将*府。这会儿他正在家中堂上,慢慢地研着墨,时不时眯眼苦思,大概是要作一篇文告之类。

宋琬也不催他,就在侧面席上落座等待。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丁康长长叹了口气,“啪”地一声把丸墨扔开,大概实在没有什么可用的辞藻。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宋琬:“叔玉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见吾兄全神贯注、用心公务,不敢打扰。”

丁康挠了挠头,把案几上空白的木牍推到旁边:“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事,用不用心,都是一样。叔玉你有什么事?”

宋琬略向前探了探身。丁康闻弦歌而知雅意,招手道:“来来,叔玉,你我并席而坐。”

宋琬坐到丁康身边,笑道:“和往常一样,有些事请教。”

丁康摆了摆手:“只管说来。”

奋威将*满宠,是魏公麾下著名的能臣、酷吏。曹操以满宠为乐进的副贰,便是看中满宠心细如发而又进退有度。丁康作为满宠的得力部属,早就把宋琬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宋琬乃是左将*、苍梧太守雷远的门下走狗,在荆襄广有人脉,与前任荆州刺史傅群、主簿杨仪有些关系。后来傅群、杨仪两人因为坐视地方上与江陵方面往来,导致曹公大怒,连带着牵扯了数千人全都被抓,玄德公被迫用夏侯元让和张儁乂来交换。

在这时候,宋琬却躲去了江夏,依靠江夏太守文聘的庇护免于一难。他也是胆大,不久后便回到襄阳,依旧半公开地做他的生意。

近两年来,主导襄阳*务的人换成了满宠,而以襄阳为中心的南北转口贸易也一如既往的兴盛。从去年下半年起,由荆州乐乡大市方向输送往北方的货物当中,除了荆州益两州特产的锦缎、漆器、果品、木料以外,愈来愈多见交州所产的犀角、象牙、玳瑁、珠玑之属。

这些东西都是奢侈品,为北方世家豪门所喜,故而价格居高不下。宋琬毕竟是荆州人,不熟悉北面的行情,常常摆酒请教丁康如何定价,再隔三岔五送些小玩物为酬谢。

今日宋琬又来,丁康知道有生意上门,当即打起精神。

却听宋琬微笑问道:“我听说,奋威将*有意回朝,故而致书魏公恳请。上个月,魏公有书信回来……”

丁康眼神一凝:“你怎么知道?你又想知道什么?”

“伯宁公是魏公亲自征辟的从事,又久任许县令、汝南太守,是魏公的心腹、知己。魏公与伯宁公的交情,也与他人不同。所以我想知道,魏公在书信中有没有提起,近来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丁康连连冷笑:“这我却不知。”

“兄长是伯宁公亲信书佐,他人不知倒也罢了,兄长怎会不知?”

丁康只是冷笑。

宋琬也不急,往案几上轻挥袍袖。长袖过处,一粒硕大的、莹白色的珍珠,在案几上骨碌碌地滚动。珍珠表面辉光氤氲,宛如月色绽放。一时间,使得丁康的眼花缭乱。

“兄长,你久处中原,当知时价。请问,这样一粒合浦珍珠,若出售到许都、邺城,可值价多少?”

丁康欲言又止。

宋琬又伸手,掌心打开,足足数十粒同等规格的明珠洒落案几,弹跳碰撞着。有的珠子从案几边缘滚落到地面,沿着方砖的砖缝又滚动几圈,卡在缝隙里了。

丁康下意识地伸手,将其余几个将要滚落的珠子揽住。

“兄长不必介意。交州的合浦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这样的珠子,我随身携来许多。”宋琬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轻轻抛在案几上。锦囊里,传来轻微的哗哗声响。

丁康心中砰砰直跳。他自然是了解北方行情的,知道这样的珠子,若放到许都、邺城去,撞上合适的买主,一颗就值数千钱。数十颗同样的,做成珠串,价格更要翻着番地往上走。而眼前这一个锦囊里,会有多少珍珠?两百颗,三百颗,或者更多?

宋琬低声道:“我,区区一商贾尔。又不问中原**,只想知道曹公是否康健……如今这局面,曹公一人身系天下之重,他老人家真有什么动向,哪能长久瞒得了人?我来求兄长,只不过想比他人早知道片刻,生意上面,好预作准备罢了!”

这意思很明白了。你丁康不说,难道我就没有其它渠道打听?何况,曹刘两家对峙,彼此各遣间谍,又不是什么秘密。其它地方不提,满宠做许县令的时候,丁康就是他的部下,深知许都城中那些公卿大臣的德性。仔细想一想,谁知道玄德公下了多少功夫在那里?

丁康神色一动,心中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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