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取趟快递,我的女儿误食了口袋里的口香糖,死了。
一时之间,婆婆和丈夫把全部错怪在我头上,说我不是个好妈妈、好妻子。
可我才错过短短1个小时,丈夫为什么不能做个负责的父亲呢?
1
“你明天就不能不去应酬吗?你在家看一晚孩子,怎么就不行呢。”
妻子娇小的身体,爆发出高音频的吼叫,刺耳。
刘海元头顶里像有一个锅炉,水流淌着,翻滚着,要溢出来。思绪像溅起的水花,闪烁得很快。妈原先就说,让妻子产后便辞职,安心在家照顾孩子,但那时看着妻子不甘的脸,他不忍,脑子进水,还和妈吵了一架,才捍卫住妻子的工作。
但这带给他什么呢,脾气愈发暴躁的妻子,八点才能吃到的晚饭,总是不能即时晾干的衣服。
如果仅仅是这些,刘海元还可以忍耐,妻子至少还有七八分妻子该有的模样。但看着眼前小小一团的可爱天使,刘海元便觉得愤怒,比起其他妈妈,妻子一点也不称职。
一开始是育儿嫂带着孩子,孩子大了,干脆就扔去了私立幼儿园。她倒好,每天只有下班后,才会陪着孩子,随便讲讲故事,做一些所谓的亲子互动敷衍,便又将孩子哄睡,开始在家里忙活本应该白天做好的事。
花钱多不说,这算怎么个事,到底谁是孩子的妈妈,育儿嫂还是幼儿园那些女人。
刘海元从衣兜里拿出口香糖,蓝莓味,甜得牙疼,但不得不吃。可一咀嚼,又更生气,这是他为了孩子,戒烟的证据,他付出了太多。但妻子,竟然在这样的时刻,要抛下孩子,去出差,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妈妈。或许就是因为孩子总在别人那,才影响了她的母爱。
“刘海元,你在听我说话吗?”
妻子提高了八度。
刘海元回过神:“在听,你不能让别人去采访吗?明天去,后天才能回来,这太耽误事了,妞妞才两岁,怎么能离开妈妈呢。”
“这次采访对我很重要。”
刘海元迅速反击:“没有什么比孩子和家庭重要,不是吗。”
砰,卧室门被关上。
咚——
一声闷响,是枕头砸在门上。
“饿饿。”
孩子奶声奶气,跌跌撞撞抱住刘海元的小腿。
抬头看一眼时钟,已经快七点半了。
“咱们大人可以饿一顿,孩子你都舍得饿吗?”
门内,张雨若听着门外丈夫的嚎叫。
宝宝的辅食是每天早上就准备好的,张雨若不想动,从头到脚都疲惫,已经两天了,夫妻两人因为张雨若出差一天的事情,越吵越劣。
“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只要加热一下,放进碗里就好了。”
隔门传话,就像在山的两头。
“我不知道妞妞吃多少。”
张雨若走到门口,呼啦,甩开门。
“我做过那么多次,你都没有留意过吗?”
“这些事我不擅长。”
难道我以前就擅长吗?张雨若憋在心里,谁不是第一次带孩子,我还是第一次生孩呢。
张雨若看着眼前的一米八的男人,忽然滋生出一种愤怒,怀孕多辛苦,顺产多疼,漏尿多麻烦,涨奶多尴尬,可老天爷为什么要让身体更柔弱的女性承担这一切呢,明明应该把这份“功劳”让给这肥头大耳身强力壮的男人。
砰,张雨若又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妥协。
“行行行,我去。我要是做不好,你可别埋怨我。这种事儿,哪有让丈夫去做的。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没有危险的时候,爸爸就是最大的危险。”
他好像还觉得自己很幽默,张雨若想着,一头扎在床上。
丈夫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嘴里也没闲着。
“我真觉得我妈说得没错,你要是再因为工作上这点小事郁郁寡欢,还不如辞职不要干了。刚好把孩子接回来,私立幼儿园就是坑钱。”
这勾起了张雨若最不愉快的回忆。
婆婆不喜欢张雨若这个儿媳妇,甚至因为张雨若不愿意留在家里当全职主妇,和张雨若对峙过好几次。
其实本来不必这么争锋相对的,一般这种情况,家里总有个老人来平衡。
但婆婆忙着照顾刘海元哥哥的儿子,无暇顾及小孙女。
张雨若想,如果她的母亲还在世,父亲没有另娶,那妞妞的姥姥,肯定会来带孩子,也不会有这么多破事。
有个妈,真的太重要了。
头痛欲裂,从未觉得生活如此疮痍。
张雨若想要透一口气,将自己从这股窒息中拉出来。
她从床上跳下,推开房门,拿起外套,匆匆穿上鞋:“我去趟公司。”
“现在去公司干什么?多久回来?妞妞你不管了?”
“我拿些资料就回来。你不要让妞妞在家里乱翻东西,她现在看见什么都乱吃。”
出去走一趟,或许就不那么烦躁了。
刘海元在叫嚷着什么,但被张雨若关进了门内。
2
张雨若点亮手机屏幕,走向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半小时前,她收到一条信息,是快递送达的提醒,在公司园区的快递柜里。张雨若核对快递的地址信息,正是明天要去采访的采访对象寄出的快递。
但这快递里是什么,张雨若并不知道,被采访者只说,或许是采访能用得上的东西。
既然是采访能用上的,那就得赶在明天离开前,全部整理出来。
拿到那快递,沉甸甸的。
天空下起雨,担忧着妞妞,张雨若连忙返程,错过晚高峰,来去只花了半个多小时。
刚将车停好,走出停车库,张雨若的手机忽地响起来。
是明天一起去出差的同事打来的。
张雨若左手抱着快递,右手挎上皮包,电话夹在耳朵上,手忙脚乱。
“我已经把快递拿到了,明天我们几点出发。”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消息,让张雨若不可置信。
“明天不用去采访了。”
张雨若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咱们这次负责的采访对象,出事了,就在刚才,家属给你电话没打通,打到我这来了。”
“可能停车库没信号,怎么会出事了?”
“进医院了,具体的,对方也没说。不过快递既然你拿到了,就先放你那吧,对方家属说,医院,还是愿意接受采访。”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不过,到时候还有没有机会就另说了。”
挂了电话,张雨若心里乱糟糟的。
应当是生病了吧,虽然先前并没有听被采访者提起过。
这是个不幸的消息。
张雨若工作于一个传媒公司,在一档网络采访类节目进行内容采编,挖掘各行各业的精英,小到“煎饼侠”,大到“外科神刀手”,只要有话题度,有资源能够采访到的,他们都不会放过。
这一行,辛苦是真辛苦,但节目有成绩,收益不错,还有成就感。
休产假再到复工,原本是领头羊一般的张雨若,变成了集体关爱的“弱势群体”。同事们都很善良,因为张雨若带孩子,无法加班、出差,其他人都帮忙顶下了。
但人的善良,总是有限度的。
竞争激烈的行业,你不行,总会安排上行的人,快节奏的传媒公司,每一年人员流动都十分大,被辞退,或被劝退,这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情。那些精力更充沛的年轻人,虎视眈眈着每一个空隙。
同组同事的怨言已经滋生,有人曾向领导提出“人员安排不合理”的暗示。
张雨若本来很想这一次,再“出人头地”一把。
因为节目点击率不错,所以毛遂自荐者便愈发多,每天组员们都会像筛选简历一样挑选心仪的采访对象。
由张雨若负责的这期主题,十分特殊。这并不是被大家看好的采访对象,但张雨若从中挖掘出他的潜力。
被采访者徐磊,是真正的全职家庭主夫。
虽然家庭主妇并不算是一个职业,但这个话题或许引起许多女性受众的共鸣,又加上徐磊男性的身份,也自带一些话题度。
可出了这件事,采访是否还能在未来展开,会不会被新的选题替代,张雨若不敢保证。
自己在小组中尴尬的位置,依旧摇摇欲坠。
可换个角度来说,这又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争吵了两天的事情,终于落下帷幕,谁都不必再为难。
怀揣着复杂心情,张雨若打开房门,可房间里静得出奇,没有妞妞奶声奶气喊着妈妈或胡闹的声音。只有书房里的灯明晃晃亮着,传出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妞妞?”
张雨若换下鞋,轻声唤着。
依旧安静,餐厅上还有没有喂完的饭菜,撒在餐桌,瓷砖上印着油渍踩下的小小脚印,一路蔓延着向卧室的走廊。
“刘海元,妞妞呢?”
书房里的键盘声停下片刻,有些不耐烦:“不是自己在吃饭吗?”
自己?张雨若好气又好笑,作为孩子的爸爸,竟然不知道女儿现在就是个捣蛋大王,让她自己吃饭,她能吃到天上去。现在不知道又躲在哪里,玩着手里的蔬菜面。
“你能不能来找下妞妞,一会儿她又把家里弄得脏脏的!”张雨若朝着书房喊去。
“你找一下,我现在正忙着呢。”
张雨若一边喊着妞妞,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进各个房间。
儿童房,干干净净的,没人。
卫生间,阳台,厨房,客房,都没有人。
只剩最后一间了,是张雨若与刘海元的主卧,在走廊最尽头。门半掩着,十分可疑。
果真,张雨若推开门,就瞧见妞妞趴在地上,脑袋对着床底,一动不动。
“妞妞看什么呢?”
张雨若细声哄着,朝前走去,脚下却踩着了什么,正收回脚,又踢着一个空空的塑料小盒。小盒的口敞开着,“蓝莓味清晰口气”几个字清晰可见,包装上花花绿绿就像动画片里的小人儿在跳舞。张雨若心里咯噔一下,抬起脚,发现脚下竟踩坏了几颗白色脆皮包裹的口香糖。
张雨若从头冷到脚,扔下盒子,跑上前,从地上抱起妞妞。
妞妞瞪大着眼睛,小嘴努力地张着,脸色发青,小手紧紧地捏着拳头。
“刘海元,刘海元!”
“怎么了又!”
张雨若感觉自己被抽离去所有思绪,只能去传递眼前看见的信息,像个播报员:“妞妞她好像,不会呼吸了。”
3
“一般来说,口香糖不会让孩子窒息,也可以排出体外。但这个孩子一次性吃了过多口香糖,因为磕绊缘故,导致口香糖呛入气管,发生了窒息,这我们实在无力。”
夜晚的儿科,依旧是闹哄哄的。
婆婆在得知消息后,放下了手中的一切赶来,来到时,已经是深夜。
张雨若在这一方喧闹中,找到一个小小角落,将自己蜷缩在阴霾里。
直到这一刻,她依旧无法将那不会呼吸的小脸与妞妞联系在一起。那个前一天还让她伤透脑筋的小拖累,今天一瞬变成了她呼喊不出口的疼痛。一块儿心口的肉被尖刀挖下,那奶乎乎的声音不会再出现,不会再叫自己妈妈。
她躲在角落里,看向婆婆正在和医生吵闹着什么。
她又看向角落另一头,衬衣纽扣都扣错的刘海元。
刘海元红着的眼白也转过来,正对上她的目光。遥遥地,刘海元从走廊另一头,避开所有的吵闹,走向张雨若。他伸出手,想要将受惊的张雨若撑开。可张雨若却惊恐着躲开,挥舞着无力的拳头,一拳拳砸在刘海元身上。
刘海元没有躲,任凭张雨若砸着:“我和你一样难过,一样心痛,你先冷静下好吗。”
“你是害死妞妞的凶手!”
张雨若失控,发出凄厉的尖叫。
婆婆听见,放弃和医生的争执,一把将儿子护在身后:“你一个做妈妈的,连孩子都看不好,明明是下班时间,你将孩子扔在家里去公司,像话吗!”
“刘海元在家,我才出门的。”张雨若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我听海元说,晚上你们连饭都没吃,你回来就和他吵架。”婆婆眉头皱在一起,哀叹,“海元忙着工作,你作为妈妈,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照顾孩子,做个贤内助。这件事自孩子出生我就说了,现在好了,妈妈把孩子放一边放没了!”
刘海元站在母亲身后,想开口说什么,又收回。
凶手,两个字,实在太沉重了。
他蹲下身,抱住头,为孩子悲鸣,为自己悲鸣。
张雨若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无视激动得红脸的婆婆,对着瞧不见脸的刘海元说:“你会修电热水器,会换汽车备胎,怎么能连一个两岁的孩子都不会照顾?”
刘海元不抬头:“对不起……我没有单独带过妞妞,我真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但那时候,我也是在忙呀,我有要紧的工作。而且我想着你很快就回来了,孩子摔倒的时候,我以为是你开门进来了。”
儿子软弱,婆婆愈发生气。
“爸爸哪里有妈妈会带孩子,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妈妈,全意全意留在家里照顾孩子。而且我听海元说,这一年来你都没有加过班,今天为什么,就突然加班了?是因为和海元吵架,故意的吧。这么做真是狠心,我从没见过有像你这么不负责的母亲。”
砰,一颗子弹,砸在张雨若身上。
张雨若不知道哪里疼,只觉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喷张,委屈,痛苦,窒息,交杂在这一起,挣扎着窜出肉体,想要寻找一个出口。
激素是个可怕的东西,孕期的激素让女儿成为自己的唯一。但在这一切渐渐恢复正常后,她的真实感官也随着激素回调,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上。
从那时起,她就突然发觉自己被按住头,不得不走向另一条道路,再次启动的工作需要更多时间适应,与此之外还要承担更多的家务,因为有了这个小家伙,她的生活每一处都被磕绊。
在这些被分割成无数块的生活中,重新回到身上的自己,也挣扎着想要一块领地。
太混乱了。
但这里的领域都被分割好,没有属于她的,四处都是迷宫,她兜兜绕绕,在迷宫里打转,日复一日,找不到出口。
张雨若委屈着,痛苦,啜泣,无力地反击:“女儿出事,难道就是因为我多出来属于自己的这半小时吗。那刘海元,他一天多出来那么多小时,都在干什么。”
婆婆头晕眼花,胸口起伏:“刘海元,你看看你娶了个什么媳妇儿。做孩子的母亲,丈夫的妻子,不顾着家和孩子,把责任甩给在外打拼的丈夫。张雨若,我儿子可没亏待过你,这几年来,他都守着这个家庭,工资上缴,一点乱子都没出,你怎么好意思!”
张雨若大脑一片空白,向后退着,想退进所有目光都无法渗透的角落,她此刻无法和身旁任何一个人共情,无法再站在客观中,冷静看待这件事,她只知道:“我的妞妞,没有了。”
刘海元安抚着母亲,将母亲带去一旁的横椅坐下,又来到张雨若蜷缩的角落中。
两人都是泪眼汪汪,刘海元想要安抚妻子,伸出大手擦拭妻子脸上堵不住的泪痕。
语气轻轻的,温柔的。
“雨若,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和你一样很痛心。但妈说的没错,毕竟有个家庭,有个依靠,才是女人真正的归属。你确实应该把更多心思放在家庭上,你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了,你是妻子,还是母亲。”
张雨若听着丈夫温柔的劝说,那声音就像恋爱时在说情话。
张雨若能看见丈夫眼中的爱意,但不知为何,这爱意像藤蔓,缠住她的咽喉。
4
张雨若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正常人”。
她遵从每一项正常人的法则,比如女孩学习要更刻苦,才能笨鸟先飞,所以她一直埋头苦读,成绩优异。
到了高中文理分班,张雨若不偏科,每一科成绩都是好看的数字,但她写得一手好作文,在众人的规劝下,有着“文科”天赋的张雨若理所应当地选择了文科,那是更适合女孩的领域。
她这一路走来,都万分顺利,很长一段时间,张雨若将其归功于自己选择了“适合女生走的路”,她甚至觉得自己比那些莽撞的女孩聪明,听从长辈与社会的教导,走上捷径。
张雨若满意自己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一做就是八年。她也满意自己的初恋对象,一谈就谈到结婚生子。
甚至,她从未思考过,自己生下孩子后,应该怎样权衡自己与家庭。
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另娶,张雨若年幼时便体会到,没有母亲,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她只能从一部部文学、影视作品中,窥探母亲的形象。
父亲赚钱养家,母亲照顾家庭,无微不至。
真好。
可是妞妞的意外,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原本只是在心里压抑的小小火苗,那些时不时窜出来,让她暴躁的细节,在这一刻,变成一把利剑,刺向张雨若的胸口。而剑的另一头,是妞妞,她握着剑,脸色苍白,怒目瞪向张雨若。
“妈妈,我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
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离开,就那么个快递,妈妈应该送妞妞去幼儿园后,再去拿。
“妈妈,爸爸为什么不救我呢?”
爸爸他……他,他在忙。
“妈妈,你还会再成为别人的妈妈吗?如果你成为别人的妈妈,一定要,更像一个妈妈,好吗。”
更像一个妈妈,怎么样才更像一个妈妈。
“妈妈,你忘记看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那些道理吗,按照他们说的,就能做个最好的妈妈。”
是吗,妞妞。
张雨若从梦中醒来,拥抱住一摊幻影,满脸泪痕。
妞妞已经离开整整一个月,但张雨若的噩梦却远没有停止。
处理完妞妞的后事,张雨若没有再回过那个小家里,儿童房还是那一天仓皇离去时的模样,未曾改变。
妞妞意外身亡的消息,不光彩,被小心谨慎地处理着,但总是盖不住,还是流窜出去。作为母亲,她难逃批判。传来传去,版本变了又改,总有一句“做母亲的怎会有这样的失职”。张雨若从没有因此争辩一句,她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话并不重要。
刘海元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甚至还长出了几根白发。婆婆喋喋不休控诉着,刘海元只是垂着头,不反驳也不应和,只说一句话。
“我真以为张雨若回来了,我真不知道她会去吃那些口香糖,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会看着她的。”
张雨若离开前,刘海元还在对旁人机械般重复着这句话。
这句话过去大半个月,依旧在张雨若心里像刀一样横着,张雨若觉得自己结了一场虚幻的婚姻,甚至连丈夫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他在那半小时,毫无存在感。
她住在家附近不远的酒店里,拉上窗帘,关上门,一黑就是一天。
上不上班,也变得不紧要了,休了假,两眼一闭,再也无所谓是否会被淘汰。
手机里无数的电话信息,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沉默的分居,刘海元没有来找自己,但也没有提出离婚,他也在痛苦与自责吗。
在酒店的昏天暗地中,张雨若想起了那个快递包裹的文件袋,它是让自己失去女儿的“罪魁祸首”。因为丧女之痛,张雨若还未来得及打开那些文件与记录,她从床上滚下来,跌跌撞撞爬到摆放随身物品的柜子前,找出那一份文件袋。
那时只是胡乱地收拾东西,迫切地想要逃离,才不小心带走了它,因为它和自己的皮包,身份证件、银行卡,最近,那是都一并被甩在门口的玄关处。
后来张雨若在酒店收拾东西时,它便躺在这酒店的柜子里,张雨若看见它就觉得可怖,曾想过扔掉它,可想到,那里面是另一个人和家庭的一部分,又狠不下心。
拆开快递,里面是徐磊的日记本,还有一些生活日常照片和记录孩子成长的影像光盘。在先前的沟通中,张雨若知道,徐磊有记录的习惯,他是一个情感细腻的人。
抽出其中一张照片,一家三口,妈妈知性美丽,爸爸笑容和蔼,女儿乖巧得像天使。
很幸福。
打开日记本的一页页,就好像在暗室里窥探着底片浮现出的色彩,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徐磊的钢笔字写得笔挺飘逸,是现在人里少有的,就连女儿打了一个喷嚏这样的小事,都写得生动,仿佛那个小女孩正坐在张雨若对面,红着小脸委屈巴巴地擤着鼻涕。
张雨若不自觉地沉溺了,真是个细心负责的父亲。
这本日记应当是徐磊女儿三四岁时写下的,日记本里的每一字一句都是女儿眼里可爱的世界。
可越往后看,张雨若就越觉得难受,像针扎在皮肤上,让人感到不适。徐磊在日记中鲜少提到自己,除了女儿、同学、老师、邻居,出现最多的便是“妈妈”。
“女儿想让妈妈去幼儿园过六一儿童节,但妈妈太忙,没有空。我说,爸爸去好不好。女儿摇晃着小脑袋,呜呜地哭出声来,委屈极了,她哭嚷着,别人都是妈妈去,我也想要妈妈去。我哄着女儿,学小猪佩奇的声音,妈妈要去赚钱呀。女儿止了哭,天真的眼泪卷在睫毛上反驳我,可是赚钱是爸爸的事呀,妈妈去赚钱,那爸爸你做什么呢。”
“女儿长大了,总爱思考人事物之间的关联,开始用自己的小小理论看待世界。今天从幼儿园放学,她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我,向我奔来,冲进我的怀里。
她得意地说,我是所有小朋友里最先找到妈妈的。我诧异,小糊涂,我可是你的爸爸呀。女儿摇着小脑袋说,我想让妈妈做我的爸爸,你做我的妈妈,这样我就可以给别的小朋友说,我爸爸可厉害了,他管着一个公司呢!”
“今天带着女儿去上美术班,遇见隔壁的叔叔,我递给女儿一个橙子,让她拿给叔叔。女儿害羞地跑过去,红着小脸,眯着眼,甜甜地说,叔叔,妈妈让我给你。叔叔与我相视一笑。去上课的路上,女儿忽闪着大眼睛,甜甜地问我,妈妈,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呀?我想吃前天的咖喱虾,好不好。我在心里想,一会儿一定要去菜市场,买最好的基围虾。”
日记本里夹着一张女儿美术班画的水彩画,已经有些印色在日记本的纸张上,折痕的地方露出森森的白。
画的名字叫做《我和爸爸妈妈》。
女儿给徐磊画上了一副眼镜,这才让张雨若能分辨出爸爸与妈妈。因为,如果单独看去,任谁都会把两人搞混淆。画里的妈妈身材高大,头发短短的,长着胡子。而爸爸却长着一头飘逸的长发,穿着修身的长裙。
张雨若合上日记本,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文件袋里的光盘掉落,张雨若这才回过神,眼角的泪痕早已经干涸,想念女儿的思绪被徐磊的日记灌满。她捡起地上的光盘,只有这个小玩意儿,还没有打开。有一种冲动,督促着她万分想要打开这个老旧的影像记录,看看那些陈年往事。
酒店里的工作人员,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在后勤找到一个被淘汰的老式笔记本电脑,电脑上光盘驱动,但开机就花费了许久。那老旧的电脑发出沉闷的声响,努力地睁开曾谁许久的眼。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张雨若放入光盘。
加载许久,终于有了画面。
影像是断断续续记录地,用着稳定三脚架的第三视角。
孩子在家画画,徐磊打扫着卫生,孩子看着动画片,徐磊切菜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妈妈在夜晚回到家,三人和睦吃饭。孩子的每一帧画面里,都有徐磊作为背景音,就连张雨若都觉得,徐磊的家务做得堪比家*。
他力气大,拖地更干净,收拾杂物更利落,剁的肉馅更细腻,颠勺也十分漂亮,就连哄孩子,也能使更多力气单手抱起,另一手拿着布娃娃。
在很多画面中,张雨若觉得她找到了“女人更适合种种事情”的最有效反驳。
张雨若继续安静沉默地看着,她从这些画面中看见了妞妞永远都不会抵达的年纪,泪水也不知何时落下,那些无趣平凡的生活点滴,在她的眼中格外引人注目。张雨若痴痴地看着不满灰尘的电脑屏幕,这世界上,应当很难找到,对这乏味如此执着的第三个人。
不知窗外是朝阳还是落日。
影像终于走到了终点,屏幕一黑,张雨若整颗心也跟着跌落,现实又重新回到张雨若眼前。她想要关上电脑,再缩进阴霾里,可却有一束光照在她的脸上。
电脑屏幕又亮了。
但屏幕里画面的与之前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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