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雪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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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年九月,地里的稻子熟了,谷粒胀得满满的。
阿娇的心也被胀得满满的。她订婚了,看好出嫁的日子,向亲朋好友发了喜糖,向他们报喜,邀请他们到时来做客。
过了几日,阿娇咳嗽不止,开始以为是支气管炎,打了几针,不见效。未医院检查,没想到是患了肺结核。
婚事就这样给退了。
村里一时哗然,闲言碎语像被打了一枪的鸟群,扑啦啦地飞满村子。外人说闲话也就罢了,家里嫂嫂也跟着说,哥哥远不如嫂子强势,瞪着双大眼睛由她瞎说。
阿娇爹原本打算挪出点彩礼钱好将住的房子修修。
这下倒好,彩礼钱没了,还要拿出钱来去抓药。爹好生闷气,叹息今年运气不好。
只有她妈,坐在她床头,安慰她说:“退了就退了,这样的负心汉,幸亏没嫁。养好身子,不愁找不着好人!”
阿娇姓张,张美娇,村子里魏姓比张姓要多很多。
她算不上特别好看,村里和阿娇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背地里不叫她阿娇,而是叫她三翘。哪三翘呢?屁股翘、胸翘、嘴巴翘。
她的嘴巴翘是因着嘴唇很厚,稍稍一生气或撒娇,嘴巴就嘬起来。红红的一嘟肉,那姿势更像是求吻,惹得喜欢她的人说她可爱,反之,也有不少人说她闷骚。而她沉静少语,对此浑然不知。
几年之后,她才知道这个绰号,是本村魏华强取的。
给她说媒的,可真不少,有本村姓魏的,也有外村的。
魏华强也托人来说媒,不过遭到了阿娇的拒绝。
人堆里被她相中的那个男人,她是觉着他读书多,高中毕业有文化,颇有几分书生气。不像魏华强一身痞子气,时常打架闹事。
不久魏华强犯事,进了监狱。据说,都是因她张美娇拒绝了他,他为情所困无处发泄,才干了傻事。
阿娇听着妈的话,阴着脸,不肯答话。
她能说什么呢?现在她才明白,书读得多的人不一定重情重义,以魏华强的为人,这个时候就不会嫌弃她有病而毁婚约。
人生就是这样,有很多事等你明白过来,已经太迟太迟。
失恋的滋味,大约母亲那辈人没尝过。
就像窗外苦楝树的果,无心的人看着觉得长得跟青枣一样,有心的人才知道那味儿又苦又涩。若真尝尝,哪怕只是舌尖舔,也会苦得挖肝断肠。
更何况阿娇,已经定下了婚期。如今有何颜面面对已吃了她喜糖的亲朋好友?
天也阴着,下了几天的大雨。在匆忙抢收中,地里落下很多的谷穗,就烂在泥里,无人去顾及。
阿娇望着窗外的雨,静静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天晴后,她出了门。空气里还有些湿湿的雨的气息,她一直向村头走,走到池塘的那一边,看着池塘的水,一看就是一下午。
她觉得池塘的水真是清澈,如果人活得像一池清水,多好。
她这样想着,跳进了池塘。
跟着张美娇跳进池塘的是魏顺柴。
柴柴是他的小名,一个憨直老实的男人,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拼了命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倒立着抱在怀里,让她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
阿娇醒过来后问柴柴:“为什么要救一个求死的人?”
柴柴说:“我……喜欢你!一直就喜欢,只是你没发觉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闪着炽热的火苗,让阿娇冰凉的身子感到了暖意。
她又问他,“你不怕肺结核?”
柴柴说:“不怕!我要娶你,如果你愿意嫁给我的话,那是我的福分!”
魏顺柴执意要娶阿娇。
张美娇的父母见这么快就有人来求婚,自是喜出望外。全家上下,无一不巴望这门亲事能成。
嫂子瘪着嘴说:“这下好,用不着挑挑选选的,管他穷得有多叮当响,也嫁出去得了吧!”
魏顺柴家的确是穷了点。他是独子,上头有三个姐姐都出阁了。他父亲的脾气是村里出了名的暴躁,人称“炸包”,而他母亲呢,则是出了名的唠叨嘴。于是炸包隔三岔五就扯着嗓门叫吼,平日里两个老人也时常地拌嘴。而魏顺柴的性情则与父母格外不一样,闷声不响,平时一向忍气吞声,显得有些迂腐老实。
炸包一听说柴柴要娶阿娇,立马就火冒三丈,咆哮道:“人家刚不要的痨病秧子,你要是娶了她,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柴柴妈一听这消息,急得哆嗦着嘴,啰嗦个没完没了,见了谁都要说一说“那个小妖精把我们家柴柴勾引去了,这可了不得的,那个痨病得花好多钱治呢!”
柴柴却顾不上二老,一心惦记着阿娇,天天往阿娇家里跑,怕她又做傻事。
他原本很寡言少语,对了阿娇,却有说不完的话。
他提起阿娇上小学时候的事,还记得她齐腰的两条麻花辫,发梢用粉色的丝巾扎成蝴蝶结。跳皮筋的时候,两根辫子荡起来,蝴蝶儿绕着飞。
阿娇听着羞红了脸,终于露出了笑容。
阿娇难得的笑容使柴柴更有信心。
他倔强地对父亲说:“我非娶她不可,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
父子二人几个回合下来,炸包闹得精疲力竭,再也炸不起来,像一只拖着长尾巴的疝鸡。而柴柴却愈发精神抖擞,每日里雄赳赳气昂昂的,不急不躁迎接父亲的再次挑战。
于是阿娇如期出嫁了,只是新郎不是订婚时的那一位,是魏顺柴。
二
据说爱情里,男人大多是被打动从而主动追求,女人则大多是被感动而接受追求。
阿娇和柴柴就属这一类。
阿娇跳进池塘里的时候,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一个男人,能把她当宝贝。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捂在手里怕飞了。虽然家境贫困了点,可是柴柴很自信,拍着满是肌肉的胸脯说:“你看我这身板,精壮得像头牛似的,什么苦都能吃!不愁过不出日子!”
柴柴结实魁梧,阿娇看着就打心底里喜欢。她甚至都奇怪,自己以前怎么那么傻乎乎的,有这么个人就近在咫尺,而自己却愣是没看见!
她心疼着自己的男人,总害怕他也会感染上肺结核,所以当柴柴要亲她的时候,她就伸手去捂住嘴唇不让。柴柴扑上去掰开她的手,抱着她亲了又亲,就好像她是一潭清水,他永远也喝不够似的。
俩人云雨完后,阿娇躺在柴柴怀里问:“我到底有啥好,你这么宝贝我,告诉我好吗?”
柴柴就说:“你心肠好!”
阿娇又问,柴柴就说:“你脾气好!”
阿娇再问,柴柴就笑:“说你知不知道人家背地里都喊你三翘?你要是不得这场病,哪里轮得到我娶你!”
阿娇听柴柴说完三翘的含义,伸手要打柴柴,说:“你看上去那么老实憨厚的人,怎么也坏坏的?”
柴柴捉住她又压上去,说:“你得发誓,这辈子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女人,我不准你同别人好……”
阿娇于是举着粉拳发誓,“这辈子张美娇要是同别人好,就天打雷劈……”
柴柴的确很能吃苦,他一刻都不让自己闲着。除了忙农活外,他还四处捕鱼摸虾,抓鳝鱼、泥鳅给阿娇补身体。阿娇吃剩的饭他舍不得倒掉,就一粒不剩地全吃下。
公爹公婆委实郁闷。阿娇进门没两天,他们就从正屋里搬出来,在厢房里起了灶台,和柴柴分了家。
屋前屋后的,柴柴妈总有撞上的时候。
见到这情形,本来就没笑容的脸更是如同霜打的茄子。她见人就诉说自己命苦,遭了多少罪才得这么个儿子,如今娶了媳妇就等于是卖了儿。
阿娇不同老人计较,柴柴带回好吃的,她弄好了,总留出一份,叫柴柴端到厢房里去。
有了柴柴,她觉着自己的世界总是人间四月天。婆婆无论怎么说,她都不放在心上。所幸公爹还行,来往得少,也不在她面前发脾气。她的身子逐渐好起来,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治疗效果很好,接下来结核很可能会钙化。
一年半以后,阿娇生下一女儿。柴柴煞是欢喜,给女儿取名梅利。
而二老却老大不乐意,计划生育管得那么严,要能生个男孩多好!真是晦气!
梅利半岁时,明显就没人家的小孩来得灵光。医院去检查,医生说梅利是智障儿童,就是农村人所说的:苕!
于是村里头就有了种说法,说阿娇是扫帚星。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有哪个姑娘订婚前还好好的,订婚后就得了这种痨病。不干不净还传染,这不是老天爷明摆着让她不出嫁吗?
柴柴糊涂,人家不要的他来捡,还以为得了什么宝似的。他身体好他不怕,可是害着孩子了,一个病秧子能生下好娃来吗?
可柴柴却不听这些,对阿娇说:“谁爱咬舌头根子谁咬去,那都是迷信。别管他,你好好养身子顶要紧。”不仅如此他也挺爱梅利的,孩子看上去虽然呆头呆脑,但是模样却很好看。
柴柴自然想到经济上的负担,就思谋进城去打工。县城就有工地,早出晚归一年下来能挣上几千。
柴柴话不多,走到外面去,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做起事情来很实在。
经同村的一个人介绍,他很快就到工地上去了,工头老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挑三拣四。有时即使觉得人家是欺负了自己,也就谦让着,多吃点亏,应该没什么坏处。
他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到天黑才摸回家,常常累得吃完饭就睡了。家里的活就都扔给了阿娇,阿娇带着孩子,日日也忙得团团转。可是两人都很开心,越奔越有兴头。
一晃入冬了,一年过去大半。阿娇又怀上了,两个人自是说不出的开心。
柴柴想着要好好地给阿娇补身子,就去向工头老板要工钱。
那工头老板五十出头,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
他上头的老板没有拨付下钱来,手头紧。眼看年关不好过,把些年纪大、身体差的劳工就提前停工回去。工钱只是勉强应付了点,大部分都欠着。
而对于像魏顺柴这样老实肯干,又身强力壮的劳工就花言巧语地先哄着卖苦力,等真到了来要工钱的时候,就找各种理由和借口推脱。
魏顺柴在这些人当中是既老实又倔强的一个。老板起初还答复两句,到后来见魏顺柴找得勤,就一副理都懒得理的样子,有时甚至很不耐烦,对他吹胡子瞪眼。
魏顺柴急得没办法,言语上又不灵光,张了嘴就急急地问:“有没有钱给?”
一着急就脸涨得通红,工头老板就越发看他不起,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
阿娇就叫介绍人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回话说不出个一二三。劝柴柴讨工钱要找机会和场合,要约几个人一起去,可能效果要好点。
柴柴听了这话,感觉是工头老板非但不给工钱,反倒说他要的不是。于是怨恨就像小*蛇在他的心里生长,其生长速度比婴儿快多了,不多久就成了蟒,堵在柴柴的胸口,让他发慌。
眼看着要过年,家里没能买上一毛钱的年货。
柴柴又去讨要工钱,出门的时候,阿娇抱着孩子叮嘱柴柴,多给老板说说好话,不要动粗。
柴柴那天确实给老板说了好话,把一句“求求你行行好,多少给点钱,老婆孩子都等着。”说了差不多五遍。
可工头老板还是说没有钱,还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和我说点别的,或者换个说法,我都说了,到腊月里钱到了账就给你!”
魏顺柴心底的蟒蛇腾一下飞跃出来,脑门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来了。他抄了块砖头迅速得如闪电一般扑上去,挥舞着的砖头就像急雨一样砸向老板。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会突然如此凶猛!一时间都吓呆了,没有人敢上去拉已经失控的魏顺柴。
有人大声惊呼:“魏顺柴杀人啦,快上去拉开他!”
他听到喊声停下来喘了口气,一旁就有人架开了他。
血肉模糊尚未医院。
清醒过来呆若木鸡的柴柴被戴上手铐送进了看守所。
阿娇的哥哥跑过来给信的时候,阿娇正背着小梅利,从井里打水,她想泡上*豆打几斤豆腐过年。
她的世界,在听清哥哥说完话那一刻,就发生了大地震。
她把梅利交给婆婆,手捂着肚子和哥哥一道往城里赶。
到了看守所,铁门都迈不进,人家只说是递些衣物来,其他不肯多说一句。
兄妹二人没什么好主意,又急急地往家里赶。到了村口,当哥哥的想叫妹子回娘家去吃饭。
话说到一半,就被嫂子喝住,说:“这个扫帚星,走到哪家哪家的盐坛子都生霉。”
阿娇饿着肚子,都不知道怎么进屋的,摸着床沿就倒了下去,她晕了。
等一阵锥心的疼使她醒过来的时候,她摸了摸肚子,又摸了摸下身,黏糊糊的满是血,她流产了。
阿娇淌着泪,将猪给卖了,给柴柴买了几件贴身衣服和棉袄,递到看守所去,还是连柴柴的人影都没见到。
那年春节,她回娘家,爹娘望着她,只是泪眼婆娑低头叹息。
嫂子冷眼相看,拿了扫帚扫那原本干干净净的地,一边扫一边叫:“把这倒霉的脚印都扫走!倒霉的!”
临出门,妈妈赶出来,往梅利的布兜里塞了二十块钱,抹着泪说:“这个家,你还是少回吧,有空我去看你!”
她回到婆家,远看着厢房的门是开着。等她走近了,门却关上了。
婆婆在屋里头哭:“可怜我的儿啊。娶了这个小婆娘,就没过一天好日子,到如今大年里都不得回家过啊……”
不久,老板不治身亡。
魏顺柴被叛有期徒刑十五年。
三
“十五年”,阿娇反复地呢喃,“十五年”……她搂着快两岁的梅利,看着她的脸。实在想象不出十五年后,她会是什么样子,柴柴会是什么样子。
她妈得了阿娇流产的信儿,一日天擦黑,过来看阿娇,就劝她说:“孩子,这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可别想不开。已经是当妈的人了,对自己好点,对孩子好点。十五年……嗨,你还是留点心为自己打算打算……”
阿娇不耐烦地说:“妈,你瞎说些什么?我想攒下钱来找人去打点打点,看能不能为柴柴减点刑期,好早点出来呢!”
她妈说:“你这傻孩子,怎么遭了那么多罪,还不清醒?!真是没法跟你说,你好自为之吧!”说着就要走。
阿娇起身为妈开门,吃惊地发现爹爹炸包倚着墙在偷听。
待她送走妈,爹爹就顺势跟她进了屋。
平日里爹爹可难得进来,阿娇想着要给老的倒杯水才合适,爹爹却说不用了,又问:“梅利呢?”
阿娇说:“她早睡了,在房里头呢。”
爹爹说想看看孩子,看看那可怜的小乖乖。
阿娇好生疑惑,今日爹爹是怎么的了?梅利可从来就没入过老人的眼。
阿娇心里这么想,嘴上又不好说什么,随了炸包爹爹进了房里。
爹爹摸了摸熟睡的小梅利,抬起头来望着阿娇,眼神就变了。
(原标题:荡妇作者:雪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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