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痴迷*博又爱酒梦想遥远路难行
一九五九年二月,父亲在一个偏远的农村出生,没有什么惊喜意外,他的命运将和他的祖先一样,踏着先辈们的足迹,在这片土地上波澜不惊地生活。曾经讨厌父亲的平庸,其实,他也是怀揣梦想的男孩,只是,梦想被时代的现实所禁锢,而他又缺乏打破这枷锁的勇气,和许许多多平凡的人一样,平凡的度过一生。
父亲成长的岁月,新生的中国刚经历十来年的发展复苏,广大农村老百姓在精神层面得到了翻身解放,推翻了所谓的几座大山。但在物质生活层面上,仍然是崇山峻岭,困难重重。熟悉建国初期历史的人都知道,在经历了各种“运动”的反复探索后,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大范围的饥饿问题,如何养家糊口、维持生计,这座新的大山复又横亘在人们面前。
听村里的长者们讲,在大集体时代,村里吃大锅饭,食物限量供给,有的年轻人因饭量大,长期吃不饱。子女较多的家庭只能从父母的口粮中节省一点,用来喂养新生的婴儿或正在长身体的小孩。
村里有一姓青的中年人,因为长期吃不饱,饥饿难耐,有一天,他潜入集体食堂,发现有存放的牛肉,于是,不计后果,拿来便狼吞虎咽地吃。因为紧张害怕被人发现,吃得太急太快,直到吃得无法动弹,将肠胃撑破,后被人发现也没有抢救过来。
在历史上因为自然灾害发生饥荒的事件不少,其实,饥饿死人这个问题我是持怀疑态度,因为我生活的乡镇,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就当时的人口数量而言,就算不种粮食,靠采摘野果、野菜、打猎等方式维持生存,也不会出现饿死人的现象,这其中肯定有“折腾”的因素。
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同样的现象,在安徽的某个村,有一个农民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断粮,饥饿难耐,于是就悄悄逃到深山老林里寻找食物。后来因为被人揭发,当地*府派人搜山,将其抓回来后狠狠地批斗,还给他戴了一顶无法描述的“帽子”。也许是因为脸面比肚子更重要的原因,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父亲经历过公社大集体,人们如何激情高涨地劳动,又如何忍饥挨饿,这些岁月都成为他们这一代人不可磨灭的记忆。后来土地包产到户,土地里种植的粮食,除了上缴公家一部分,人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私有财产。
千百年来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只有通过自己劳动创造的私有财产得到有效保障,才能更好地激发出人们源源不断地创造激情和动力,社会才会有长足的进步与发展。
在距离太白镇*府不远的大尖山原始森林中,至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直径长达两米的参天巨树,这些古树经历了几十年的风吹雨打已经腐朽。在夏秋季节,树上长满了各种蘑菇,经过此地的人们无不为之感到叹息。当年为了响应大炼钢铁的号召,人们把全部的激情投身到轰轰烈烈的运动中,没有一个人独立思考过这种做法的可行性,一阵时代的狂风吹过,千年古树应声倒下,锦绣河山变得满目疮痍。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百姓全投身到大炼钢铁的狂热运动中,地里成熟待收的庄稼因无人收割,全部霉烂在地里。在大集体的岁月里,人们喝着稀粥、吃着野菜、唱着山歌,兴奋地与大自然搏斗,纵然遍地鳞伤,也是其乐无穷。
在精神粮食高度富足的那些年月,人们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每天喊喊口号就能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听父亲讲,他满十八岁后,也作为家庭的青壮年劳动力参加大集体的生产劳动,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每天在生产大队长的带领下,风风火火、热热闹闹地搞生产建设。在集体粮食短缺的时候,还要派一些年轻人到高山地带采集野菜和打猎改善伙食。
那时候生态环境比较好,各种野生动物多,野鸡、野兔随处可见,*羊、黑羊、野猪之类的一天可以猎获一百多只。不难想象,虽然他们生活的条件很清苦,吃野菜、兽肉,看起来很原始落后,但是,这种充满野性的生活肯定也是其乐无穷。
若干年后,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但是,他们却更加怀念大集体时代的生活。就像我们怀念童年时代一样,虽然过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却都天真快乐。
听父亲讲他亲身经历的事情,一九七六年,先后有几位领导人去世,当时,他们正在山上劳动,听到收音机里播放领导去世的消息,纷纷放下手中的农活,呆若木鸡地站在地里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一阵阵痛哭哀嚎声传遍山里山外,男女老少泣不成声。年长的人悲痛还可以理解,因为他们是这个时代的主人,也许,令他们悲痛的不是失去一个人,而是即将告别一个属于他们的美好时代,感到有点难以割舍吧。
土地包产到户后没多久,按照村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父亲与母亲建立了家庭,他们都离开了各自的父母开始了独立生活。分门立户时,父母从爷爷奶奶那里分到了不足一亩土地、三分之一间房子和一个盛食盐的陶罐,这就是他们当时的全部财产。
既然建立了家庭就要学几样养家糊口的生计,除了种地还能做什么呢,家里只有不到一亩土地,靠种庄稼是绝对无法维持生活的。这时候,摆在这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前最大的困难就是如何养家糊口,维持生活。面对眼前的生活压力,没有可以寻求帮助的对象,双方父母家庭条件都差不多,也不是很愿意提供什么帮助,分门立户与扫地出门差不多,只能自生自灭。在生活压力面前,他们学会了担当,也更快地成熟起来。
在距离家门口两公里远的银屏山有许多还未开垦的荒地,大集体解散后,每个家庭都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留地,包括自己开垦的土地也属于私有财产范围,这种开放的*策激发了大家生产劳动的积极性。父母从此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每天起早贪黑地奋战在银屏山开荒前线,为了抢在别人前面开垦更多的土地,他们不知疲倦、废寝忘食地挥舞着手中的锄头。父亲当时也任劳任怨地承担起了维持家庭的责任,积极参加到开垦荒地的劳动中,没有任何怨言,在父母共同努力下,我们家新开垦了七八亩荒地。
有了土地,每年种植玉米、土豆、红薯、花生、*豆等作物,基本可以解决一家人的口粮问题。那些年,种庄稼没有化肥,全靠农家肥,只要每年留一点种子,种庄稼的成本不会太高。消费方面,身上穿的衣服可以买布料自己缝制,也可以请专门的裁缝做,一年或几年才做一次衣服,花费也不算很大。吃的蔬菜靠自家菜地种植,肉类只有猪肉、鸡鸭肉,基本上也是自产自销,没有市场经济。所谓的富裕户,也就是粮食存储多一点,家畜、家禽养得多一点,存有现金的家庭屈指可数。
那些年,虽然生活过得清苦,因为所有的人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几乎没有贫富差距,更没有攀比的对象,所以,大家的幸福指数比较高。
姐姐和我出生后,我们家庭的生活负担越来越大,为了改善家庭的经济状况,父亲向大伯父学习了做砖瓦的技术,他从开始帮大伯父边打杂边学习到后来自己独立经营,一共做了十几年的砖瓦生意。
大伯父刚好比父亲大十岁,是大家庭中最早成家立业的,他一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博,*骰子、打麻将、玩扑克没有一样他不会,也没有一样他不爱。记得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乡镇上*骰子的风气比较浓厚,每逢农历初四、初九乡镇赶集,镇上至少三家以上的*馆生意爆满。
*馆大堂中央摆上几张桌子连在一起,由一个人当庄家坐在顶端摇骰子,坐在两边或在一圈围观的人根据庄家摇骰子的手势押单双,庄家左手方向为单,右手方向为双,然后庄家揭开骰子盖子,如果骰子是单数,押双的就输,所有押双的钱就归庄家所有,同时要赔押单方向的钱;如果骰子是双数,押单的就输,如果是三颗骰子同样的豹子号,庄家则通吃,出现豹子号的情况下,庄家要给*馆“抽骰子”,一次五十到一百元不等,一家*馆一天下来抽骰子就要收入几百到几千元不等。
大伯父*骰子喜欢当庄家,有时候也会赢钱,但大多数时间是输钱为主。父亲兄弟四人,只有四叔不*钱,大伯父、二伯父和父亲一样都是**,他们三弟兄*钱很少在一个*场,这也是*场上比较忌讳的。二伯父*钱一般是单独行动,只有父亲偶尔跟着大伯父在一个*场。
我最喜欢跑到*馆看热闹,站在大伯父和父亲旁边,大伯父知道我站在他旁边的目的,只要他手上赢了钱,他就会很大方的递给我五元、十元钱,我每次站在他旁边等待都会有收获。父亲害怕我到母亲那里揭发他*钱的事情,他也会给我几元钱堵住我的嘴巴。到*馆要钱也不是去了就能要到,还需要有耐心,在别人输钱的时候不能伸手要钱,这样很晦气,别人会让你滚远点,如果正好赢钱的时候伸手要,立马就会给你钱,所以,要善于察言观色才能保证有收获。
*馆里面*钱的大部分都是本乡镇的人,熟人很多,只要看到有人赢钱了,立即伸手要钱,很多熟人都会给五元、十元钱。*场上赢钱输钱就是分分秒秒的事情,没有人在乎几元钱,都很大方地给,而且在他们眼里,给小孩钱能够给自己带来好运,*钱全靠好运,给几元钱是他们非常乐意的事情。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讲,轻而易举收获十元钱就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一天下来,最多的能够收获上百元。那些年买一双胶鞋才五元钱,实在是无法找到比这更好的赚钱生意了,所以,在*场里面打游击要钱的小孩很多。
若干年后,乡镇派出所加强对*博的管理,明目张胆的*馆全部关闭,*徒们将*场转入地下,有的在烧制砖瓦的窑洞中*博,更有甚者到地下溶洞中*博,位于大千峡谷附近的打铁洞就曾经是*徒们的乐土。
大伯父、二伯父和父亲更接地气,他们选择了进村入户的方法,他们的足迹走遍了乡镇每个生产队、行*村,更远的还到了附近友邻县,如正安县、湄潭县、桐梓县等。他们采取的方法是每到一个地方,先装着相互不认识,摆上*桌吸引人来*博,刚开始以输钱为主,没有*资的可以借贷,主要目的是让人上钩,前来*钱的人赢钱后都很开心,兴趣越来越大,这个时候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大伯父准备了特制的骰子,里面装有磁铁,骰子的单双号可以由藏在桌子底下的另一块磁铁控制,根据*桌上的钱数多少灵活使用磁铁,把前面输出去的钱全部赢回来。输了钱的人会认为这时候输钱只是运气问题,肯定会转运的,于是就想办法到其他地方借钱,眼看钱赢得差不多了,大伯父他们离开此地寻找下一个地方。这种方法在偏僻落后的地方还比较吃香,在人口集中的地方就不灵了,所以赚钱空间很局限。
随着时代的进步,*骰子这种技术含量极低的*博方式被完全淘汰,随之而来的麻将、扑克占据了上风,父亲和伯父他们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一些有文化的年轻人开始在新的*坛名声鹊起。父亲和伯父们始终不甘心被时代淘汰,想方设法学习麻将扑克技能,谁知始终技艺不精,每战必输,“交学费”越来越高,没有经济来源,债台高筑。
父亲和大伯父都陷入*博深渊无法自拔,越是想翻身捞回老本,越是输得血本无归,在外面欠的*债越来越多,像滚雪球一样。自从陷入*博深渊后,父亲在家里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奋斗在各地的*博窝点,家里的生产劳动不闻不问,母亲和我们几个子女的生活情况他也不感兴趣,完全失去了承担一家之长的责任。
家中除了他的砖瓦厂生产的砖瓦全部抵押*债外,每年我们家卖的农产品以及养猪卖的钱都要给他还*债。卖砖瓦的钱是父亲自己劳动挣得,母亲也难得管他,但是,每当自己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买了几百元钱也要给他还*债时,母亲常常被气得以泪洗面,我们几个小孩也跟着忍饥挨饿。
偏远乡镇*博风气很浓,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喜爱各种形式的*博,成年人热衷于打麻将,十岁以上的小孩对炸金花乐此不疲,小孩炸金花五毛钱垫底,十元封顶,镇上有几个比较厉害的小孩几天下来就赢了五千多元,被整条街的人传得津津乐道。这种比较有天赋的孩子除了让父母脸上增光外,走在大街上也是人见人夸,小孩输了钱回到家里不但不挨骂,有的家长反而给小孩鼓励加油,给孩子一些钱再去把输的钱捞回来。在这种家风的鼓舞下,*风盛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农村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十个**九个穷,一个不穷天理难容”,可见,*博必输这个道理大家是知道的,*场上没有常胜将*,很多人都是怀着赢钱的侥幸心理,最后输得倾家荡产。镇上出了十几个著名**。其中,有三个被传说为*神,因为每*必赢,不但通过*博在镇上做起了百货生意,还修了几套房子,算是名利双收,像这种高智商的人的确少见。
大部分人是输得家徒四壁,到处借高利贷,在友邻村有一个姓叶的人就是一个例子,他在镇里的名声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但把家里的房子、田地,凡是能卖钱的都输光了,还欠下了自己都不知道是多少的高利贷糊涂账,已是万劫不复,永无翻身的机会了。我们家当时也贪图小便宜借了两千元高利贷给他,现在连人影子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父亲也在外面欠了不少*债,但还算没有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只要他知道回头是岸也还是有重新做人的机会。亲戚朋友都劝他收手,母亲经常为了他*博的事情和他打架,他对这些都无动于衷,由于人太年轻,还没有走向成熟的原因,他根本不知道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家之主,肩膀上需要承受的责任与担当。
在他的眼里,什么都觉得无所谓,所以一直执迷不悟。母亲被逼得走投无路,也只能豁出去了。只要父亲出门,她就暗中掌握父亲去的*博窝点方向,知道了具体位置后,她就找人帮忙把我和姐姐看好,然后自己前往*博窝点,进入屋里看着父亲正在麻将桌边高声的吼着怎么出牌,于是她心中的愤怒瞬间爆发,开始泼妇骂街似的破口大骂,父亲被吓得不敢说话,旁边一起打麻将的人也坐在那里不敢吭声。当父亲准备开口说,有话回家好好说时,母亲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冲上去将麻将抓起来扔得遍地都是,一场麻将被搅局后不欢而散。
经过母亲多次搅局,愿意与父亲打麻将的人越来越少了,父亲开始变得老实起来,没事就在家里看电视。但是,他的*瘾实在太大,一时半会儿根本戒不掉,有时候趁母亲不注意,他就悄悄溜出去找人打麻将。母亲白天要上山种地,晚上在家中也有做不完的家务,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监管父亲,于是只要她发现父亲悄悄出门,就派我和姐姐到出门去找他,父亲也害怕我和姐姐回家向母亲告状,只好乖乖的和我们回家。
父亲的*瘾是无法根除的,他一代**的名声名副其实,只有在他隔三差五地出去输点钱后,他的心里才能得到一些满足。这些年幸亏有母亲的监督,要不然我们的家早就被输得倾家荡产,我们三姊妹也有可能成为街头的流浪儿童。写到这里,我要真心感谢母亲身上的这份责任与担当,感谢她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随着姐姐、妹妹和我渐渐长大,家里的经济负担越来越重,父亲不敢再沉迷*博,养家糊口的重担也不能由母亲一个人来承担。大约年,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亲终于鼓起勇气,与村里的一些人前往广东打工。他上过初中,虽然上学的时候成绩很一般,但在他们那个年龄阶段已经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如果好好利用自己懂文化的特长,在外面一定能够闯出一番成绩。
自从他出去打工后,我们全家人就在家里等着他衣锦还乡的好消息。半年后,他独自一人回来了,他在广东建筑工地打工,平时很节约,每个月六百元的工资还要给家里寄回来五百元,从广东回来,他没有多大的变化,外面快速发展的景象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冲击,他也没有考虑着要改变自己的想法。后来,他宁愿待在家里守着一亩三分地,也不愿意出门闯荡,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都发家致富了,他仍然无动于衷,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在想些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闯劲,那么胆小怕事。如果他也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敢闯敢拼,我们的家庭条件也许就不会那么差了。
回顾父亲这辈子走过的历程,总体上是可悲,可气,甚至可笑的。年轻时候他迷恋*博,不顾家庭,目光短浅,缺乏闯劲,他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值得称赞的,他身边的人,包括母亲和我们几个子女对他都是报以鄙视的目光,因为他没有为我们树立高大的父亲形象。其实,这些都不是我们鄙视他的原因,一个男人一辈子能力、机遇、事业固然重要,就算这些都没有了,也要做一个坦然豁达,积极向上的人。
父亲在我们几个子女都长大成人后,也许是自暴自弃,逃避责任的原因,开始沉迷在酒精的麻醉下度日。记得父亲年轻时候是滴酒不沾的,他喝酒的光辉历史估计也只有二十年左右,但以他在醉酒界取得的巨大成就来讲,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能在三十几岁就产生臭名远扬、千夫所指、人人唾弃的巨大影响,并在他同一时期同样臭名远扬的酒*朋友圈中脱颖而出,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值得炫耀的资本。
外地的人如果要找我家的位置,只需要在镇上打听某某酒*家在哪里,乡里乡亲都会热情的告诉你,这就是名人的好处。只要提起我们家的这个名人,母亲和我们几个兄妹都是深恶痛绝,咬牙切齿。
父亲早期只是在饭前喝酒,看在他干农活比较辛苦的份上,母亲同意每天给他定量一斤白酒。每天中午饭前,由我负责拿着酒瓶到街上卖酒的地方,花两元钱打一斤六十度的包谷酒,他每顿饭前喝半斤,几口喝完后就吃饭。因为长期喝酒,他的饭量也越来越小。
喝了几年后,他的酒瘾变大,每天一斤酒不够解渴,还得想办法到外面喝酒,若是遇到村里那一家办酒席,他肯定得去大醉一场,只要有人家办酒席他就要去喝醉献丑,办酒席的人都十分鄙视他。有的碍于亲戚的面子只好不当面说,而在背后议论,有些嘴恶的人就毫不客气地挖苦他,你是不是被饿*扣了,那么想喝酒。无论别人怎么说他,他也没有羞耻感,照样烂醉如泥。
贵州穷山恶水酒风盛行,也盛产酒*,在太白一个小小的乡镇,能叫上名号的酒*就有数十个,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见面必喝酒,喝酒必喝醉,今天你请客,明天我坐庄,三天一小醉,五天一大醉。遇到乡镇赶集,乡村一些酒*也到集镇喝个痛快,到下午散场时间,每条回家的路上随处可见走路摇摇晃晃,满口胡话的酒*,有的醉得厉害干脆哪里倒下哪里睡,臭水沟、垃圾坑、大路边随处可见,真是一道极具特色的人文景观。
盛产酒*的重要原因也许是我们乡镇酒厂多,一个两万多人的乡镇,酿酒的作坊就有五家以上,零售散酒的店铺更是随处可见,为酒*们买酒提供了便利。街道店铺的柜台上摆满了大小酒坛,这要让酒*们视若不见的确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父亲是绝对没有意志力抵挡诱惑的,只要有空闲,他就会偷偷的买二两酒喝。
在我们镇里因为长期醉酒病死的人很多,父亲的酒友在几年之内死了好几个,其中,有一个姓闫的人,我小时候经常见他喝酒醉了从我家门前经过。每次都是红着脸,摇摇晃晃地走路,后来,看着他的脸越来越黑,没有多久就去世了。
我们经常拿这样的例子来“吓唬”父亲,希望他能从别人身上汲取教训,多活几年,可是,他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让我戒酒,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有一年,父亲真的病了,肚子胀起来比孕妇还大,医院检查,出来的诊断结果是肝腹水,就是长期喝酒造成的肝脏损伤。在医生的告诫下,父亲坚持了一个月没有喝酒,经过了半个多月的痛苦煎熬,排完腹腔积液在家调养身体。出院的时候,医生劝他病情恢复后最好把酒戒掉。身体恢复后,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身体里的酒虫又开始泛滥,在亲戚朋友们劝告无效后,姑且听之任之,从此他又开始了每天烂醉如泥的生活。
母亲对父亲喝酒烂醉如泥后的丑态几乎达到了忍耐极限,精神上接近崩溃,但为了我们几兄妹不被沦为流浪儿童,她还是坚强地忍耐着,坚持着,再次对母亲的伟大表示敬意。
我从十五岁离开家乡,在家里生活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与父亲进行过多的思想交流,平常也就是叫他吃饭的时候称呼一下,他对我从来都是不闻不问,也从来不大骂我,我调皮犯了错误也是母亲来教育,他在我心目中始终少了一个父亲的高大形象。
我与父亲也许是命理相克的原因,我们之间从来不能通过语言正常交流,只要开口说话就破口大骂。无论我们之间表面多么冷漠,我始终坚信父子之间的血肉亲情是不存在隔阂的,我希望他是一个受人敬仰的父亲,他同样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为家庭争光的儿子。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我第一次休假回家,这也是我离开家乡八年后第一次重返家乡。我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乘坐飞机首先到遵义市的姐姐家里,准备休息几天后再回家。听说父亲也要到市里来出售一些山货,于是我就在姐姐家里等他。第二天下午,他乘坐乡镇客运班车来到市里,打电话让姐夫去接他,接完电话后,我和姐夫立即乘车前往他说的路口。
刚下车,在路口不远的堡坎边上,我们发现了一个坐在地上的老人,走近一看,头发花白,身材佝偻的老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姐夫一下认出来正是父亲,我当时懵了,难道这就是他给我的见面礼吗?我顿时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眼睛一下湿润起来,哀叹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我对他是又爱又恨,对他爱是因为多年不见,他苍老得如此之快,恨他是因为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他还是那么不争气。
第二天,我与父亲一同乘坐给我家运送新房子瓷砖的大货车回家,出发前他就打电话让母亲把家中的猪腿和干竹笋洗了炖上,一路上父亲总是不自觉地用余光看我,真不知道这是何等滋味,我也透过车窗反光镜看了父亲,这些年他的确苍老了许多,看着他心中阵阵酸味不停地翻滚着。
车行至旺草镇,我们将车停下来准备加水,吃饭。一路上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有喝酒了,看着父亲的表情,我知道他一定是酒瘾发作,但他又害怕我不让他喝,心中惶恐的表情看得人心里难受,看在多年没见面的份上,我答应了让他喝二两。我们的车行至青钢塘镇后,还有二十公里就到家,他的酒瘾再次发作,又要求下车喝一点,我知道阻止他只能增添矛盾,回到家里,他已经醉气熏熏,胡言乱语。
休假期间,我在家中待了一个多月,刚开始父亲还基本听我的劝告,尽量少喝酒,喝醉的次数也少了许多,短时间内表现还不错。时间久了他就再也无法坚持,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我因为看见他的样子就心烦,于是就吵了他几句,他也毫不客气的让我滚回单位,不要在这里管闲事。好不容易休假回家一趟,没有一天是过得开心的,万恶之源就是杯中之酒。
只要看着酒或是闻着酒的味道,我就莫名地烦躁。每天早上父亲起床都是最早的,他开门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对门的商店买酒喝,有一次他正在前往商店的路上,我正好也起床出门,他边走边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发现他偷偷喝酒,正好回头发现了我,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他立即微笑着返回家里。
为了阻止父亲买酒喝,我去给卖酒的老板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买酒给父亲,要是我发现了就会让大家都没有面子。附近买酒的商店我都打了招呼,远一点的就没有顾得上,后来,为了喝酒,父亲每天都主动要求到山上割猪草,这样一来,在离家远一点的地方他又可以喝到酒了。
要求父亲戒酒的问题,我们全家人想尽了千方百计,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无济于事,走到了绝望的尽头,我已是心灰意冷。有一天,我拿了一把尖刀,在磨刀石上磨得锋利无比,准备与父亲做个了断。
晚饭过后,我就直接给他摊牌,让他在喝酒和我的亲情之间做个选择,如果他选择喝酒,我就立即自杀。看我拿出刀子,他和母亲都被惊呆了,我看他半天不说话,于是拿起刀子用力插入左手臂中,很快从刀子缝隙中流出了鲜红的血液。看到我受伤后,母亲第一个被吓哭,父亲也吓得表情紧张,不久也掉下了眼泪。看他还是没有对选择作出表态,我拔出刀子准备再插一刀,并对他说,如果不答应我戒酒,下一刀就不是手臂而是脖子了。他看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老泪纵横,答应我从此再也不喝酒了,事态平息后,母亲带我到诊所对伤口做了包扎。
父亲虽然是人见人恨的酒*,但他的身上有时也流露出一些父爱的温馨。他知道我最爱吃的东西是肥肠米粉,就像他喜欢吃羊肉一样。我休假回到家里,他就到集市上买来一整头猪的肥肠,总共八公斤重,洗干净炖好后存放起来全部给我吃,每次烫米粉的时候放一大勺子肥肠,米粉汤中渗透着浓浓的油香,吃一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有在吃肥肠米粉的时候才能让人瞬间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家的味道。
有一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我们全家人围坐在火炉边上都感觉被冻得瑟瑟发抖,当时,母亲正在给我烫肥肠粉,米粉烫好了需要加一点葱花味道才会更好。我们家种的小葱就在房子背后的菜地里,出门拔几根回来也就十几分钟的事情,但是天气太冷,为了几根小葱出门一趟很不值得,父亲已经醉得迷迷糊糊,躺在沙发上胡言乱语,当他听到我要吃小葱后,立即从沙发上起来,准备去菜地里给我拔小葱,我看他站起来走路已是东倒西歪,就不准他出去,但他还是犟着出了门。
十几分钟后,父亲拿着一把小葱摇摇晃晃地回来了,看着他满足的表情,接着又开始在冰冷的自来水中清洗小葱。我透过余光看着父亲双手布满了龟裂的冻疮和老茧,心里一股酸楚顿时涌上心头。其实,父亲对我充满怜爱之情,只是缺乏合适的表达方式而已,有时候,我不愿意吃太多的肥肉,他就会破口大骂,只是想我多吃一点而已。
过完春节我返回单位工作,一个月后,我打电话询问父亲有没有履行他戒酒的诺言,母亲气愤地告诉我,我离开后,父亲坚持了一个多月没有喝酒,后来酒虫又开始泛滥,从躲躲藏藏偷着喝,到现在已经是明目张胆地喝酒了,而且每天除了早上起床的几个小时是清醒的外,基本上一天都是长醉不醒。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的精神全面崩溃,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睡眠。
父亲醉酒的原因至今我们都没有搞明白,也没人了解他的内心世界在想些什么,亲戚朋友只要见面就是劝他少喝酒,对于劝他不要喝酒的人他是恨之入骨,热情地倒酒给他喝的人他会感天谢地。父亲这一辈子就是从**蜕变为酒*的一生,对于男人的责任与担当,他没有做过更多的努力。我认为他是一个极端不自信的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他身边的人为了他是如何的承受折磨与煎熬,也没有下定决心去改变自己。
妹妹因不愿看到父亲酩酊大醉的样子,长期在外打工也不愿回家,回家待一段时间后就会精神崩溃。姐姐回家一趟经常被父亲气得以泪洗面。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愿意回到家中看到他的样子,家中只有母亲还不离不弃的坚守着。
年春节过后,在家人的劝导下,父亲答应戒掉喝酒,陪我一起到西藏,看看我工作的地方。在离家出发之前,他已经牙痛一段时间,认为是感冒所致,没有引起重视。
在西藏陪我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忙着上班,也没有时间陪他出去看看周边的环境。我上班之后,他自己一人到狮泉河镇周边闲逛,在附近的温室大棚周边结交了一些四川的老乡朋友。
父亲也是一个有梦想的男孩,只是缺少机会,更少了一些闯荡的勇气,来西藏之前,他就想在这里找一份工作,挣点钱帮我减轻一下家庭的负担。父亲在建筑工地上过班,砌砖手艺很不错,我给他介绍了附近的一个工地,他很高兴地去上班。后来,因为牙疼难受,母亲十分担心他,让他赶紧回家检查,看看是什么原因。
在电话中,母亲问他和我在一起是否开心,他说,很开心,每天看着儿子上班回来都是笑容满面,比什么都开心。父亲牙痛严重,我不敢耽误,立即请假护送他回家。在拉萨贡嘎机场,看着父亲依依不舍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我的内心不再平静。虽然,接送我们的司机一路都在夸赞像我这样有孝心的年轻人很少了,但我冥冥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尽孝心有点晚了。
不久,从家中传来消息,父亲诊断结果为牙龈癌晚期。看着父亲被病痛折磨,不到半年时间离世。这期间,我没有尽到儿子应有的责任,医院照看他,这一切的悲痛都源自西藏汉族干部共同的悲哀,我不想多说话,因为一切悲痛无以言表。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为父母养老尽孝是西藏汉族干部无法兑现的诺言,这也是一生无法治愈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