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雨倾盆,车流穿梭。寂静的车厢被一阵铃声打破,停了又响,持续几次后,司机余光看了车内后视镜。略显空阔的后座空间里只坐了一个人,那人西裤白衬,姿态随意,衬袖下手臂白皙隐见青筋,凉薄的眼看着私人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眼底不见任何情绪。男人的脸上已经有岁月的痕迹,可天生的骨相还是让他保持着年轻时的好皮囊。终于在铃声第四次响起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男人按了扬声,将手机丢在邻座上。一经接通,电话那头暴躁且粗鄙的骂语极具穿透性,在安静的车厢内尤其明显。“陈其昭你有种,藏得真够深的,做人这么阴你也不怕短命……”骂声继续着,电话那头的语气越加急躁道:“哦对,不是你短命,是你命硬,你爸重病死了,你妈没多久跟着去,就连你大哥也在你面前自杀,陈家人都被你克死了,怎么就你一个废物活着?”喋喋不休的骂语持续着,电话那头的人宣泄着情绪,难听至极。恰逢红灯,开车的司机不经抬眼看了下后视镜,见到后座男人一如既往凉薄面孔。男人开口:“林伯,斯文人不骂脏。”他笑了笑,语气诚恳像是问好:“你那边有没有下雨?带伞了吗?”电话那头不明所以,接着骂道:“带个屁伞,陈其昭你疯够了没有!”“我这下雨了,好大的雨。”陈其昭侧目看向窗外的磅礴大雨,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我大哥死的那天也下着雨。”电话那头愣了片刻,未等他说话,陈其昭继而又道——“雨天是个好日子。”陈其昭似是喟叹:“牢底坐穿的好日子。”他突然笑了声,话题一转:“听说林伯生日就在下周,晚辈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一句祝语吧。”“我祝您长寿长命,终生
监
禁——”电话那头的骂声在片刻后销声匿迹,司机扫了眼后视镜,陈其昭主动挂掉通话,仿佛刚刚对方的咒骂无事发生,一点也没影响到他的心情。车很快就在某个路口拐道,进入了荒无人烟的郊外。大雨蒙蒙,司机匆匆从驾驶位出来,开门撑伞。陈其昭顺手递给了他一根烟,道:“在外边等我。”司机毕恭毕敬地接过,看着眼前人撑着伞走进雨幕里,一步步走进山内墓群。墓地安静,陈其昭停住了脚步。“没带花。”陈其昭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三座墓碑,“林士忠没救了,他的账目脏得很,后半生就只能在监狱里待。只可惜没让你们亲眼见见,你说你们是不是死得早了些?”无人回应,只有呼啸的风声。陈其昭不在意,他点了烟在碑前站着:“我买了块地,自作主张选在你们旁边,也不知道下去之后你们有没有给我留个位置。”“算了,留不留无所谓,省得你们再被我气死。”陈其昭静静地抽完一根烟,要透过雨幕看清墓碑上的照片,直至陈时明的面孔进入他的眼帘,他恍惚间从漫天的雨幕里看到多年前的一个下雨天。大哥陈时明,也死在这样一个雨天。选的日子很好,与母亲死的那天是同一天。陈家破产,父母相继去世,最后大哥自杀。陈其昭时隔多年依旧记得当时他踏入大哥的住所,看到沙发上合目安眠的亲人,只听到窗户外的滴答雨声。那时候的雨声要更小一点,不比现在,连声音都听不清。有些人说的确实没错,陈家人都死了,最后就只剩他一人。“该送进牢里的我都送了,陈家的债我也还了。”陈其昭扯唇笑了下,他自顾自地在陈时明的墓碑旁边坐下,自嘲道:“这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点苦劳,能给我留个位置最好。”风雨中只有呼啸,夜幕笼罩了整座墓地,飘摇雨幕里似乎亮起了几盏孤灯。雨水浇在脸上,冰冷渐渐侵蚀四肢。陈其昭闭上了眼。-灯红酒绿,闪烁的灯光带着微妙的节奏,喧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寂静如潮水般退去,下一刻奔涌来刺耳的声音。陈其昭是被声音吵醒的,浑浑噩噩间反复裹挟了雨水的冰冷与酒精的炙热,使得他的脑海混沌一片。他好像在墓地里坐着睡着了……雨那么大,该不会给自己整发烧了吧?好吵,谁在说话?“高考志愿这件事,不好说……”“现在管志愿,以后不知道还会管什么。”“不过小昭确实得有点危机感,你家的东西,以后总不能交给你大哥吧?”……高考?志愿?陈其昭猝然睁开了眼。灯光极其刺眼,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庞大的信息量夹杂其间。针扎般的头疼拽回了混乱的思绪,陈其昭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带着审视扫过周围人,或熟悉或陌生的样貌稚嫩又年轻。这是哪?他不是在郊区墓地吗?酒吧?淋雨发烧送医也不会送这种地方。酒吧卡座里五六个男生,此时杯酒相碰说着话,陈其昭最先注意到的是坐在他斜对面那个着白衬戴眼镜的男生,一身书香气的他与这样的场景格格不入。见陈其昭没回话,白衬男生问道:“其昭怎么想?志愿是一回事,你对以后有其他的想法吗?”陈其昭没说话。什么怎么想?“说志愿的事啊,怎么扯到别的事情了。”“秦哥这不是给其昭出主意吗?”“对啊,其昭既然把事说给我们听了,这件事总不能坐视不管吧?”“行风哥说得也没错,你跟你大哥不和睦,平时他也很少管你,这时候他突然在你填志愿前插手,劝你读金融或管理专业,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你傻啊,陈时明现在风生水起,等其昭毕业进去集团不还得在他眼皮底下,他这一手在人面前演了一波好哥哥形象,人前人后都赚足了,到最后其昭还是被他压着。”注意到他人话中的细节,他拼凑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秦行风……陈其昭大概有八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秦行风金融犯罪登上媒体报道。从某种意义上,早年的秦行风确实算是他“好朋友”之一,那种把他坑死的好朋友。高考志愿、酒吧、秦行风……那应该17年前,他18岁时候的事。他这是在做梦……?陈其昭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淋雨烧糊涂了,他低着头见到面前卡座上各种各样的啤酒,混乱的光线中能看到玻璃瓶上英文标识。啤的,度数不高。是他十八岁能喝的东西。年轻时他确实也爱玩,呼朋唤友花天酒地,他该庆幸年轻的放纵让他练就了好酒量,以至于陈家破产之后他有了与人觥筹交错的资本。只是后来,他喝不动了。因为喝出血,落下一身毛病。18岁时候的酒吧卡座还带着一定的年代感,灯光光线繁乱刺眼,卡座间的隐私性不强,啤酒瓶还是旧款的包装。越是细致打量,越能发现这些场景与周围的声音越来越真实,像是一场荒谬的梦境,真真切切带他回到了18岁那段荒诞岁月。陈其昭的眼睛机械地转了转,最后看向桌面的玻璃酒瓶。周围的声音吵得要死,叽叽喳喳地反复地在念。秦行风看着对面的陈其昭,眼中掠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快就重新变回那副谦逊温和的模样,他声音温和:“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大学专业能修习理论知识,入行后确实会方便很多。但是其昭,如果你想为自己未来考虑,有些事确实也得做些准备了……真在你大哥手底下做事,很可能处处受限。”周围人也有点赞同秦行风的分析。“没那么夸张吧,他们亲兄弟,没那么狠吧?”“……亲兄弟也有明算账的时候。”“谁知道你大哥脑子里在想什么?你看他对生意场上的对手那么狠,要是他真想对付你,你可要提防提防了……”场内的dj换了首曲,躁动的音乐更加热闹。秦行风看着陈其昭,从刚刚开始,陈其昭就一直没说话。他正想再多说两句,忽然见到对面的陈其昭朝他看来,一双眼睛里不见任何情绪,只见他端起了面前的酒杯。“说完了吗?”陈其昭问。秦行风愣了下,“什么?”陈其昭没说话,只是朝他扬了扬杯。秦行风倍感莫名,但还是拿起玻璃杯去跟他碰杯,“小昭,刚刚说的事……”啪——突然的爆裂声吓了周围人一跳,他们回过神来,只见陈其昭手中的玻璃杯脱落掉在桌面上,碎了一地,还有不少玻璃屑掉在他身上,啤酒顺着台面往下流。周围在刹那间安静下来,所有人惊愕地看着陈其昭,尤其是秦行风。秦行风一时忘了动作,就这么干愣愣地举着酒杯。旁边的服务生匆匆过来,见到这场面不由得停住半晌。玻璃杯脱手后摔得满桌都是,玻璃渣更是遍地,还有不少溅到旁侧人身上。此时顶上的光束扫了扫,穿着某大款潮牌外套的男生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白皙瘦削的手臂上有几颗血珠子冒出来,很快就汇聚一起,在这样的氛围光线中锋利又渗人。“不是发烧……?”陈其昭低声喃喃了一句。他微微侧目,眼睛在手臂上的血停留片刻,又很快将眼神对上对面的白衬男生,凉凉开口:“你没受伤吧?”“没…没事。”秦行风心有余悸,莫名的心虚感渐渐爬升。见两个服务生过来,陈其昭将目光移开,似乎有点可惜。他看向服务生:“你好,劳烦拿下医用纱布跟碘酒。”“好,您稍等。”服务生愣了下,扭头就去拿医药箱。卡座里其他人见状正想开口,与服务生交代完的陈其昭忽然将眼神挪向他们,“喝得有点多,手滑了。”几个男生听完松了口气,马上反应过来。“喝啤也醉啊,其昭你这酒量不行啊。”“这吓死个人,你身上的玻璃要不要处理一下?还有手,手是不是被划到了。”“你这还成吗?现在不会还晕吧?”陈其昭又道:“酒醒了。”服务生很快就拿来了医药箱,顺带把狼藉的现场清理。酒吧的热闹没有被这一点小插曲打乱,陈其昭面无表情地处理着手上的伤口,酒精消毒的刺痛感无不在提醒他现在这个荒谬场面的真实性。这不是梦,他真的回到了18岁,回到那个一切都没发生的年纪。他的目光巡视一周,最后停留在秦行风身上,语气自然道:“行风哥,刚说到哪了?喝多犯迷糊,没听太清。”秦行风略感诧异,虽然刚刚那点插曲让他心有余悸,可陈其昭酒醒后的好态度又让他放松下来,他继续道:“我自己也是大学期间就开始创业,阅历与经验的重要性更不用多说。我只是建议,如果你想更好地掌握话语权,可以试着自己累积资本跟经验。”“这怎么累积?”“行风哥支两招?”“创业不是理论知识,如果其昭有兴趣,我有个朋友手头正好有个人工智能方面的研究项目,前景很好,正在到处拉投资。”秦行风语气温和,看向陈其昭的目光很是友好:“如果你想试试自己创业,可以考虑下自己投资试水,这个项目我们公司评估过,没有大赚也不会亏钱,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自己投资也不错啊,上次那谁不就是投了个大学生项目,还赚挺多的吗?”“这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其昭到时候有自己的成就,真想进集团也不会被压太狠。”“就算没进,多点资本也多点底气啊。”陈其昭看着面前的滑稽又有趣的利弊分析,内心十分平静,甚至回想起那久违的往事。年轻时他跟大哥陈时明不和睦,这是圈子里人人皆知的事情,甚至有些人背地里拿这件事当做谈资,或者是挑拨离间谋私利。秦行风就是其中一个。这人在外人面前年轻有为,二十来岁就离开家族创业成功,再加上他温和尔雅的好脾气,在他们圈子里人缘很好。在陈其昭与大哥陈时明因为志愿的事闹不愉快的时候,秦行风三言两语就把一件普通的家事引导成陈时明的有意为之,以进入集团会被陈时明打压为由煽风点火。秦行风也很聪明,他冠冕堂皇说是建议,实际上就是借权谋私。年轻时候的自己一点理论知识也没有,哪懂那么多创业的细节,很快就被秦行风的花言巧语哄骗,说是合作,实际上不过是给秦行风送钱。送钱也就算了,还让秦行风因为这事搭靠陈氏集团这棵大树,私底下不知道谋了多少便利。等到陈氏资金链出现危机,他想起这个项目的时候,才知道他跟秦行风的合作就是个笑话,投进去的钱打水漂,吹得天花乱坠的项目是个空壳子。陈其昭看向旁人,“有烟吗?”旁边的人轻车熟路地拿烟点火。可陈其昭看起来没有吸烟的打算。秦行风看着他,莫名其妙感到一种压力。“好啊,行风哥有空的话把项目拿来给我看看。”陈其昭手里别着烟,继续道:“只是我不懂,有些事还得仰仗你帮忙。”秦行风见到他这行径,心里松了口气,不过是虚有其表。表现得像是老江湖,实际上烟都拿不好。他了解陈其昭,陈家的家教不错,看陈其昭今晚喝酒的劲儿就知道这人以前没怎么碰酒,酒都不碰,更别说吸烟了。“那回头我再跟你细说。”秦行风又说了些生意场上的事,聊了十来分钟后他看了时间,起身道:“我一会还有点事回公司,你们少喝点酒,回去的路上记得叫代驾。”“行风哥放心吧。”“你先去忙。”秦行风很快就走了。“行风哥人不错。”“是啊,上次我自己乱搞投资差点出问题,幸好多问了他。”“其昭,行风哥的人品我们都知道,这人信得过。”“是吗?”陈其昭眼皮微抬,“挺帅的,脸不错。”表面人设做得很好,花言巧语演技不错,做投资可惜了。其他人看向陈其昭,似乎对他这句话不太理解,有一人打着哈哈道:“行风哥确实长得不错,有点那种电视剧里翩翩公子的感觉。”陈其昭没理他们,他的手熟练地在烟灰缸上点了点,任凭那星火一点点往后燃。“陈其昭。”忽然间,一个熟悉又年轻的声音在陈其昭的身后响起。陈其昭愣了下,猝然回头——卡座后的走道里,西装革履的陈时明就那么站着,冷峻的脸孔覆着一层寒霜。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没过一会,陈时明的目光从他的脸挪到他拿烟的手上。
第二章
“时明哥。”陈时明的突然出现,卡座里喝酒的男生一个个如见老虎,瞬间收起刚刚嚣张模样,放下酒杯站起来出声问好。陈时明是什么人?陈氏集团的重要一把手,年纪轻轻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手段狠辣,威名远扬,就算是他们父母见到陈时明也得客客气气,更何况是他们?他们可以背地里跟陈其昭同仇敌忾吐槽陈时明,可要真见了陈时明,他们都得夹起尾巴做人。陈时明:“挺热闹的?”“时明哥你怎么来了?”几个男生互看脸色,最后看向卡座中间位置的陈其昭身上。陈其昭没说话,也没动,用着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陈时明。陈时明没看他们,他的目光从陈其昭拿烟的手上移开,继看向卡座上七倒八歪的酒瓶,他直接问道:“抽烟喝酒,陈其昭你今年多大了?”卡座的桌面上略微狼藉,烟碟里都是抽完的烂烟头。陈时明眼神没差,除了烟跟酒瓶,周围地板还有些许狼藉,甚至连陈其昭身上都有点挂彩,手臂上碘酒的痕迹非常明显。陈其昭松松垮垮地坐在卡座里,手里拿着烟,面对陈时明毫不怯弱,大大方方地抬头看人,他想了想道:“……好像没多大,18吧?”其他人:“……”这里谁不知道你18啊!陈家兄弟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在陈其昭说完后,那种诡异的气氛却越发收紧,似乎在下一刻即将迎来爆发。陈其昭是什么性格,陈家小霸王,直来直往任性骄纵,别说陈时明在这,就算他老子陈建鸿亲自过来,他想什么脾气就怎么脾气,完全不看人脸色。周围其他人不敢出声,只得看着旁边卡座里陈其昭,听到陈其昭这句话心想完蛋,这两个人肯定要吵起来。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好,现在陈时明亲自来酒吧抓人,这要真闹起来,背后揣测陈时明的事情抖出去,他们这些人估计都得上陈时明的黑名单。陈时明瞥了眼桌面上啤酒,看到夹杂在啤酒堆里的几瓶白酒,“挺有能耐的。”陈其昭:“也没多少能耐,凑合吧。”陈时明没说话,冷冷地看着他,“这么有能耐要不多点几瓶,白的啤的混着喝?”年轻的躯体健康,不像后来抽烟喝酒垮了半边,可这身体毕竟没喝过酒,刚刚还没感觉,现在酒劲一上来更是头疼欲裂。不知道是后起来的酒劲还是脑子里混杂的信息量,陈其昭看着陈时明有种虚妄跟现实交接的错觉感,他莫名就升起一股烦躁感,听不太清陈时明在说什么。陈时明见陈其昭没说话,声音强硬几分:“陈其昭。”陈其昭压着头疼,“你刚刚说什么?白混啤?”眼看着兄弟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周围几个男生不由得出来打圆场,有一个站出来道:“时明哥,其昭他喝多了。”西装革履的陈时明与这热闹的酒吧格格不入,这人年轻时说话偶尔会把谈判场上那种压迫感带到日常交流,自持兄长态度高高在上,每次见面必逢说教,陈其昭一点也不喜欢他这种态度。但还好,至少眼前的陈时明生龙活虎还算健康,那点臭脾气也不是不能忍。陈其昭想了想,打算找个话题缓解下氛围,他问:“你下班了?今天不加班?”“陈其昭。”陈时明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我去加班,然后看你上社会新闻吗?”陈其昭倍感莫名:“那倒不至于。”陈时明冷声问:“你喝够了没?”陈其昭:“喝够了。”陈时明微微皱眉:“喝够跟我回家。”他平息着烦躁,没想跟陈其昭在这吵,甩下一句:“车在外面,给你2分钟处理。”周围人提心吊胆,看着转身就走的陈时明,又偏头看窝在沙发里阴晴不定的陈其昭,以陈其昭的倔脾气,连高考志愿都受不了陈时明插手,更何况是喝酒这种小事。但陈时明说完,陈其昭没像往日那般跳起跟对方叫板,而是安安静静坐在卡座里看着陈时明离开。“小昭你大哥这……”“你回去别跟他起冲突,硬刚吃亏啊。”“志愿的事你自己决定,回头让行风哥给你拿拿主意。”卡座里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互相打着眼色,时不时瞥一眼陈其昭,似乎拿不准陈其昭的态度。陈其昭的眼睛盯着陈时明,直到对方离开视野,才不紧不慢地将烟掐灭,“走了。”-出了酒吧,迎面冷风吹来。陈其昭的脑子清醒了几分,看到不远处站在车门附近的陈时明。见到陈其昭出来,他话也没说就进了车。上车后两人都没说话,陈时明拿着平板处理着工作,来酒吧接人这个无厘头的举动似乎不是很重要,甚至关于陈其昭,他也没有过问的意思。陈其昭早已习惯他的态度,不过这一次好一点,前世这个夜晚,陈时明也来接他,但两人在酒吧内闹得非常不愉快。年轻时候的他顽劣贪玩到处惹祸,仗着家境为所欲为,爱憎分明,从不考虑是非因果。兄长优秀且人人敬仰,而他平庸普通且对生意场上的事情不感兴趣。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注定会受到外界外人的比较跟猜疑……渐渐地,不知道从何开始,他开始在意外人的看法,受旁人引导以及叛逆驱使,与陈时明关系变差,与家人越走越远。今晚的事,起因是高考志愿。大哥希望他能为前途着想选择适合进入陈氏集团的金融或相关管理专业。而他却认为大哥不尊重他的个人喜好,干涉他的选择,强求他去选报所谓的前途。在争吵中互相曲解本意,爆发来得猝不及防,两人不欢而散。兄弟两人都嘴硬,上辈子陈时明会来酒吧接人也是主动求和,未曾想在酒吧爆发更加激烈的冲突,后来的关系越加恶劣。无论是因为专业的事跟家人争吵,还是因为年满18周岁可以在酒吧里肆意放纵,18岁的自己稚嫩又天真,叛逆又骄纵,胆大无畏仗着拥有的资本横行霸道,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草包。而陈时明,却在最好的年纪遭遇车祸半身瘫痪。那时候陈时明刚刚车祸,陈家重点发展的项目出现大问题,资金链断了,货源被隔断……紧接着他爸突发性脑溢血送医,他妈悲痛过度住院查出癌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后他爸没救回来,他妈肿瘤恶化很快也走了。陈时明眼看着陈家的基业在他手里分崩离析,最后无力支撑。陈家倒了。车窗关了,陈其昭觉得有点闷,他摸索着按下开关键,一偏头忽然对上陈时明的眼睛。陈时明正在看他。“手怎么回事?”陈时明目光下移。男生外套捋起,外露的手臂上有着两三道红痕,似乎还流过血,在瘦削白皙的手臂上异常明显。毛还没长齐,学人抽烟喝酒,还莫名其妙地弄了一手伤。陈其昭有点头疼,冷风吹了之后清醒几分,见他问,马马虎虎应付道:“玻璃杯碎了,不小心弄到。”陈时明不经意间皱了下眉,“这么不小心?”“哦。”陈其昭:“喝得有点多,手滑。”陈时明眼睛在他受伤的位置扫了扫:“那真有够滑的。”陈其昭见他在意,于是抬手给他看:“也还好,没滑到大动脉。”“划到大动脉你还指望我来拉你?救护车这会都得在酒吧门口等你。”陈时明按捺着脾气,没想跟他吵,又问:“抽烟呢,谁教的?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陈其昭:“我没抽烟。”他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说:“……就拿着玩?”陈时明险些被气笑,玩什么不好,玩烟?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没有后话。时隔这么多年,陈其昭发现他跟陈时明说话也还那样。这种牵强的理由他自己都不信,更何况陈时明。果然,两人没再交谈,车内重归宁静。车窗外风景穿梭,陈其昭微微侧目,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陈时明。比起上辈子车祸后那个满脸胡茬神情抑郁、最后吞药死在某个雨夜的男人,这时候的陈时明意气风发,早就已经在陈氏集团站稳了跟脚,手段与智谋让人折服,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天之骄子,自负骄傲,人人敬仰。活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郁郁而终。不过现在……父母未查出重疾,大哥还没遭遇车祸,陈家依旧风风光光,而那些导致陈家破产的罪魁祸首还缩在阴沟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陈其昭低着头,无声地笑了下。他的18岁,是一切还未发生的年纪。-夜间,陈家别墅静谧,车缓缓地驶进车库。陈时明已经下车了,见陈其昭没动,问:“怎么?不打算下来?”陈其昭没说话,跟着他下了车。夜间安静,车库旁边就是后花园,鹅卵石上的路灯很亮,照亮了这一方角落。陈其昭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这些景物上,一晃好像过去很多年。陈时明与管家说着话,走出去几步发现陈其昭还站在花园里,他目光微沉。别的不说,今晚的陈其昭有点过分安静了,白天跟他吵架的时候还理直气壮不可开交,刚刚在酒吧里,好几次交谈都有吵起来的苗头,换在以往陈其昭早就翻脸了。“大少?”管家见陈时明没动,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陈时明道:“他的手受伤了,给他重新处理下伤口。”酒吧那种地方,伤口也不知道认真点处理。陈其昭回过神的时候,陈时明已经走远了。灯火通明的别墅仿佛热热闹闹,他的目光在光点处停留片刻,很快就走了过去。刚推开门,就听到客厅里的讨论声,会客厅的沙发上美妇人正在与陈时明说话。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美妇人远远看来,见到陈其昭的时候马上招手:“昭昭,快过来。”陈其昭微微张口,莫名的情绪从他心口涌出,脚灌了铅般难以动弹。坐在沙发上的人不是其他人,是他的妈妈张雅芝。她今年已经将近五十,面容姣好,保养得像是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完全不见老态。陈时明余光瞥到还杵在对面的陈其昭,同张雅芝道:“我先上楼休息了,你早点睡。”张雅芝就没留大儿子,伸手朝着陈其昭招手,“昭昭?怎么不进来。”陈其昭微微敛了敛情绪,走了过去。人很精神,会说会笑,这样的张雅芝只活在陈其昭的记忆里。他已经好多年没见到张雅芝了,如今见她健康的模样,总会想起上辈子病床前那个干瘦病弱的女人。管家拿着医药箱过来,张雅芝才知道陈其昭的手在酒吧弄伤了。“怎么弄成这样,消毒了吗?”张雅芝兀自接过管家的医药箱,不忘交代两句:“老张你把我眼镜拿来,还有我从国外带的那瓶消炎水。”陈其昭道:“就点小伤口,没那么夸张。”张雅芝瞪了陈其昭一眼,“什么小伤口,这种伤口一不小心是要留疤的。”她说着忽然咳了一声。陈其昭神情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怎么咳嗽了?”张雅芝没抬头,帮他清洗掉手臂上的药水,“有点小感冒,说话嗓子就痒。你别动,等妈妈把这个洗掉。”陈其昭盯着张雅芝,语气微沉:“你看医生了吗?”“吃过药了。”张雅芝摁住他的手,“别动了,伤口清理完再上点药。”陈其昭脸色难看,语气强硬了几分:“医院做个体检。”“好端端的做什么体检,我又没什么病。”张雅芝被陈其昭突然强硬的语气激起几分抗拒,深感莫名:“再说都快好了,咳咳就是说话有点痒,过两天就没事了。”陈其昭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对,他已经很多年没跟家人交流过,也想不起来当年自己是怎么跟父母交流,唯一记得的就是差点把家人气个半死。他强硬惯了,后来又是习惯发号施令,从来就没服软跟人说过话。可这会看到张雅芝,想到前世已经气了这人一辈子,他的情绪与语气不觉就松了几分:“妈,严重感冒会引起肺炎。”张雅芝知道陈其昭的性格,这孩子说话直来直去,正值叛逆期,白天还刚跟陈时明吵过架。她心气着这孩子不知轻重在外面惹祸,被这无厘头的要求搞得也有点情绪上头,正想说一说陈其昭,却忽然看到面前的男生微微低头,原先的戾气散了些许,说话的情绪松了下来。陈其昭的脸孔本来就乖巧,只是很多时候性格压过了外貌给人的第一观感。这会他声音里少了刚刚说话的那种不容拒绝,带上几分退让与妥协,张雅芝刚刚莫名的情绪马上就下去了:“严重什么?我咳嗽两声就严重感冒了?你这孩子,尽想些有的没的。”张雅芝上辈子就是查出了恶性肿瘤,恶化非常迅速,在他爸陈建鸿死了之后没多久也跟着走了。平时很健康也爱打扮的一人,说没就没了,但凡他们注意到张雅芝平时的异样,提前两年带她去做全面检查,最后也不会拖到那种结果。现在别说小感冒,就算张雅芝没事,医院做个全面检查。陈其昭见张雅芝态度不松动,联想起后世遇到的那些年轻人跟父母交谈的方式,尽量放低语气:“我同学父母前段时间就查出了问题……而且我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医院做个体检,行吗?”张雅芝选择性地忽略了前半句,一听到陈其昭说身体不舒服,立刻就发现陈其昭的脸色好像是有点差,马上就紧张起来:“你哪里不舒服?不舒服还出去喝酒啊,你这孩子怎么不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陈其昭察觉到张雅芝的态度放松下来,面不改色地继续撒谎道:“心脏不舒服,但还好。”张雅芝更紧张了,连忙喊道:“老张,你跟李医生约下时间,就明天早上。”管家张叔刚刚把消炎水拿来,闻言马上就打电话约时间。陈其昭问:“那你明天跟我一起过去吗?”“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跟你过去吗?我不跟过去我都不放心。”张雅芝说急了不免又多咳两声,“既然要体检今晚要禁食禁水,你晚上酒没喝多吧?早点休息别熬夜,明天妈跟你一起过去。”她说完又拉着陈其昭的手,“别动了,你这孩子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伤口处理不妥会感染,晚上消毒弄点消炎水,医院顺带让医生给你重新看看……陈其昭你在听吗?”陈其昭盯着张雅芝看,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以前他很烦张雅芝的唠叨。可后来他胃出血进院,隔天清醒就得马不停蹄地继续工作,哪有人关心他受没受伤,或者哪里不舒服。“在听。”陈其昭看着医用棉签在伤口上擦着,“你继续说。”
第三章
浴室内光线明亮,镜中年轻又稚嫩的面孔带着些许的婴儿肥,沾水的发梢盖住了半只眼睛,原本显小又乖巧的样貌被额发遮住,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陈其昭看着镜中的自己,打量着现在的样貌,重生的感觉越发真实。他漫不经心地回忆着,早年确实是这样的一副容易受欺负的长相,弱里弱气,后来四处奔波收拾残局,脸上那点肉也没了,才勉强有了点威风。头发太长了。也不知道18岁的自己到底是哪里脑抽整了这个发型。很快,他收回目光,余光在洗手台工具柜里扫了扫,翻到了把剪刀,干脆利落地把挡眼睛的额发剪掉。剪完头发他洗了把脸,从衣帽间随意找了顶帽子戴上,然后下楼。今日天气晴好,陈其昭下楼的时候,陈时明已经不在了。陈建鸿最近出差不在家,陈时明一没在,家里也清净几分,只有他跟张雅芝。张雅芝昨天就已经约好了医生给陈其昭做检查,还被陈其昭要求禁食禁水说是陪做体检。自家孩子是什么脾气她知道,她怕这孩子脾气上来不愿做检查,只好答应陪他一起过来。医院。陈其昭让护士拿了张单子,把张雅芝的信息也填上,二话不说就替她做决定:“能做的项目都帮你勾上了。”张雅芝见状微愣:“怎么勾这么多?”“不多。”陈其昭把自己的体检单给她看,“时间都差不多,总归要等我,能做的都做了。”“这一套下来都要中午了。”张雅芝低头看了下手机,“中午不回去吃了。”体检一套流程下来耗费不少时间,有些项目要多等几天才出报告。陈其昭的项目比张雅芝快一些,他到医生诊室的时候,李医生拿着心电图给他做讲解:“目前看来是正常的,不过年轻人还是少熬点夜,保持作息规律比较好。”陈其昭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没问题,他还算陈家里最长命的一个。他把自己的报告放到一边,询问道:“我妈呢?她有没有问题?”医生见他对自己的情况也不关心,询问的问题全关于张雅芝的体检情况时,也耐心地给他做了讲解:“目前来看是有点小问题,但是张女士这个年龄出现一点小毛病也是正常情况,这个可以调理,不是什么大问题。”陈其昭微微皱眉:“那其他呢,她的肝有没有问题?”“从目前的报告上看,没什么大问题。”医生注意到陈其昭的脸色,“你是担心你妈妈身体吧?你不用担心,你妈妈的身体还很健康。”陈其昭的脸色不太好。张雅芝是在三年后查出问题,陈其昭以为她如果身体存在问题,越早发现也就越早能控制病情,按时间推断也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时间点。癌症早期到晚期可能是十几年、几年甚至几个月都要有,但张雅芝表现都很正常,身体也还算健康……“不过你们做的是全面体检,综合所有结果来讨论会比较准确。”医生继续道:“还有几项报告没出,应该还得等半小时左右,你先坐会,等一会护士打印过来再说。”陈其昭在诊室里听了会,说有点闷出去走走。医院里一片素白,来往医生护士步履匆匆,走廊里还有其他病人的声音。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烟又收回手。忘了,这会他不吸烟。检查的结果跟他推断的时间有所出入,那就只能缩短体检周期。一年一次体检还好,陈家每年都会有健康检查,一年一次体检多加几个项目也没问题,张雅芝对他的要求向来纵容。可一旦把这个体检周期缩短,张雅芝必然会问。陈其昭不怕张雅芝问,他有很多理由能糊弄。但他怕张雅芝嫌麻烦不做,毕竟一套体检下来耗时耗力。走的距离有点远,陈其昭边想着事,一不小心离诊室门口远了,正好走到较为热闹的大厅。他扫了眼手机程序,报告信息还没弹出来,打算先去其他诊室找张雅芝。只是刚走到大厅拐角的位置,他忽然听到刺耳的哭声。陈其昭微微皱眉,循声看去正好看到角落里某诊室门口,有个男人正在拽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扯着诊室外休息的座椅不肯走,哭得很是大声。男人道:“宝宝听话,爸爸带你去打针,打完我们就回去好不好?”小女孩看起来四五岁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吐字不清,一直嚷着妈妈。医院里小孩不少,哭闹声也是常事。周围等候医生接诊的路人不由得开口道:“你给孩子抱抱哄哄,拿点糖骗骗,小孩都不爱打针,你这干扯着可不行。”男人笑笑说知道,手上的劲却很大,还在拖着那小女孩。陈其昭本来是打算往左边走,注意到男人的动作后余光瞥了眼诊室牌子,改了方向往男人的位置走去。周围人见着这位“父亲”终于把小孩的手从椅子上扒开,却没想到有个年轻人径直走到男人身边,二话不说就拽住了他的手。男人惊呼:“你干什么!”“奇了怪,这里大多数诊室是妇科,你一个男的做什么检查才带孩子来这边。带孩子打针?我没记错的话,儿科的诊室应该是相反的方向。”陈其昭指尖用力,骤然施加的力道让男人不由得松开了手,被他拽着的小女孩撒开腿就跑开,哭声不断地喊着妈妈。男人看到周围的情况,面色逐渐阴鸷:“我带孩子做什么检查要你管吗?你放开。”“我管不着,但我怀疑你是人贩子。”陈其昭面上不显,钳着男人手腕的力道加大了几分,“既然带孩子来检查,医疗卡呢,挂什么号啊?看看呗。”说完他看向旁边的人,“劳烦帮我叫下医生护士。”周围人马上反应过来,马上去喊医生护士。男人见状开始慌张,目光躲闪,竭力想从陈其昭手上松开。他见一下子扯不开,而护士也被叫了过来,另一只手一下子就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把手术刀。“小心!”周围惊呼一声,眼看着那把剪刀就要朝着年轻人捅过去,下一刻便听到一声闷响。年轻人看着瘦瘦弱弱,手上的劲道却十分地足,只见他钳着对方的手腕反转,卸了对方的力道,直接将人撞在了墙上。这时候,有几个听到动静的路人过来帮忙,有的帮压着那男的,有的夺走了手术刀。人多了,一下子就制服了人。陈其昭松开手退后,医院的保安赶来压着人,小女孩已经被护士保护起来。热闹中,有人捡起了他的帽子:“你的帽子掉了,而且你的手正在流血,可能需要处理一下。”陈其昭闻言低头,看到衣服已经被划破,手臂又多了一大口子,医院走道的地板上。旁侧的护士道:“来这边,我帮你处理下伤口。”陈其昭刚接过帽子,没来得及跟人说声谢谢,就被一边的护士喊走。-陈时明收到张雅芝的消息,说是下班后有空可以吃个饭。他一问才知道原来今天陈其昭跟张雅芝出门体检了。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张雅芝似乎刚做完检查,正打算去拿报告。她道:“我跟昭昭说没那么麻烦,他直接把体检单都勾满了,这会才做完,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医院这边了吗?”“到了,我一会过去李医生那。”陈时明刚刚下车,让助手在停车场等着,边走边与张雅芝道:“做个体检也好,年初的检查你就因为工作推辞没去。”说完,陈时明挂了电话。他不认为陈其昭是个觉得自己身体医院体检的人,要是他妈押过来可能性更高一点。可从电话里听来,体检的事是陈其昭主动提起,不仅如此,他还拉着张雅芝一起体检。电梯刚到大厅,陈时明刚往外走几步,忽然注意到大厅里别样的热闹。有几个警察压着人从他身边经过,还有个抱着孩子擦眼泪的母亲。他没走几步,忽然看到前边某个诊室里走出来一人。陈其昭刚处理完伤口就接到张雅芝的电话,没走多久前面就杵着一座大墙,陈时明冷着张脸,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手。正值夏日,出门的时候他只穿了件浅色的薄外套,为了方便包扎他挽起衣袖,此时已经裹上好几圈医用绷带,配上染红的衣服,格外瞩目。张雅芝:“报告我已经拿了,你哥说要来接我们,估计快到了。”陈其昭与站在面前的陈时明对上目光,语气淡淡:“知道,我看到他了。”他挂了电话,同陈时明道:“好巧,刚到?”“不巧。”陈时明面色冷冷:“陈其昭,是不是我再晚几个小时见你,你这条手臂就可以直接废掉了?”“我手又不是纸糊的……”陈其昭话刚说一半,忽然看到站在陈时明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年轻男生。男生穿着黑色的外套,戴着银框眼镜,一眼望去身材硕长挺拔。似乎注意到陈其昭的目光,他稍稍颔首致意,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陈时明逮着陈其昭就是一通说教,等他说完好几句,忽然发现到站在面前的男生微低着头,视线也没有看他,大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陈其昭的肤色本来就白,早上为了体检没吃饭,又受了点伤,显得整个人都没什么气色。这会周围有护士经过,见到陈其昭还好心的嘱咐了几句,陈时明这才知道陈其昭身上这伤是怎么来的。但陈其昭没跟他解释,或者说没想跟他解释。见义勇为这种事,放在以往,陈时明不会从他那个只管惹事没心没肺的弟弟联想到这个词。他沉默半晌,想到医院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觉得陈其昭有点不太一样了。见眼前脸色苍白的陈其昭,陈时明语气松了几分:“见义勇为还挂彩真有你的,还伤到哪了,去做检查了?”陈其昭回过神来就听到陈时明的一阵嘘寒问暖,他重生以来就没听到过陈时明这么好声好气说话,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你喝酒了?”陈时明:“?”他莫名其妙:“我早上公司上班。”陈其昭微微敛眸,余光中看到那个男生渐渐走远,目光重新放到陈时明身上,“没,我想你这得吃几个酒,大白天说这种话。”
第四章
陈时明:“……”“陈其昭,你是宿醉没醒吗?”“醒了。”陈其昭微微拉低了帽檐,没再去看那边。陈时明忍了下来:“伤口给我看看。”陈其昭莫名其妙地抬起手不给他看,心想这都包扎好了,能看出什么。除去那沾血的外套,白皙手臂上裹着绷带,周围还有昨晚酒吧留下的伤痕。陈时明看了一会,就知道那人贩子划开的刀口并不小,他忍不住继续道:“医生说什么?跟我去李医生那开点消炎药,他那刀也不干净,回头再打针破伤风。”见面前人心不在焉,声音重了几分,“陈其昭。”陈其昭哦了一声,解释道:“破伤风刚打过了。”医院的另一边走道。“怎么走这了,不是让你在那边等我吗?”穿着西装长裤的干练女人踩着高跟走了过来,她将手中的资料袋递给了年轻人,动作利落地将西装外套披上,她说完见面前的青年没说话,又道:“沈于淮你在听吗?”沈于淮收回目光,“在听。”不远处的那个穿着米色外套的男生安静地低着头,帽檐盖住大半张脸,把那乖巧清秀的脸孔遮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稍显稚嫩的下半侧脸。此时乖顺安静的模样,与先前利用巧劲制服歹徒的锋利截然相反,收得干净,也让人十分意外。沈雪岚问:“刚刚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我在诊室里听到这外边的声音挺大的。”沈于淮回道:“发生了点事,警察过来了。”“是吗?”沈雪岚目光轻飘飘扫了眼那边的动静,她把袖口别好,又问:“你下午研究所有没有事,没事的话晚上跟我回家吃个饭,妈都说几天没见你回去了。”那男生已经跟人走远,留下稍显瘦弱的背影。“走不开。”沈于淮垂目看了下手表:“接你吃完饭,下午得回去开会。”-“看什么呢?”陈时明注意到陈其昭的心不在焉,“走路还走神,再摔一下你这手还想不想好了?”他目光轻轻一瞥,后方人贩子的事已经有其他人在处理,大厅里的热闹散了大半,“医院,医院也担心影响,后续的事情他们会处理好的。”陈其昭戴着帽子,看不清帽子底下的神情。“没,好像看到个熟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了沈于淮。在s市偌大的圈子里,但凡有几个别人家的孩子说法,总会提到那么固定的几个人。提到陈时明的时候,往往伴随着他这个反面例子。提到沈家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沈家两个孩子却个个优秀,在圈子里颇受赞扬。老大沈雪岚是个手段与才能不输给陈时明的女强人,年纪轻轻就开始接手家族企业,不出意外应该是沈家事业的未来掌权人。而沈家的小儿子沈于淮,一个才能出众、后世在化工领域颇有名气的天才,唯一让人遗憾的是他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遭遇一场实验室意外,年仅31岁就离世了。陈其昭上辈子见过沈于淮,可现在的时间点,上辈子那件事还没发生,他跟沈于淮没多少交集,沈于淮应该是在京城上大学……可能是他眼花了。两人还是陌生人,或许以后见面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但如果可以……陈其昭垂眼看到受伤的手臂,忽地嗤笑一声。-诊室的白炽灯很亮,打在陈其昭身上是亮眼的白,即便伤口经过紧急处理,可乍一看还是有点触目惊心。18岁的男孩脸上还有未褪的稚气,即便戴着帽子或者强装着一张冷漠的脸,脸上依旧没几分血色。此时他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更显得人又小了几分。张雅芝很多次想过这孩子到底不如他哥,长不大,拥有那种无畏的天真……可当他真受伤坐在跟前,处理伤口半句话都没说话,甚至连以往的埋汰跟嫌弃都没有时,她才意识到或许一直在她臂膀下成长的孩子已经有了成熟的外壳。她看着他衣服上的血迹,忍不住道:“遇到这种事你就别逞能,你学的那点拳脚哪能跟歹徒比,这次多亏有人帮忙,要是那刀捅到别的地方怎么办,你这孩子怎么不能让人省点心。”陈其昭没回应,从昨天之后他就知道面对张雅芝的唠叨不能硬着来,以前自己就很喜欢逞一时口快,实际上那种回应只会使张雅芝越讲越多。他边听着张雅芝的唠叨,边问医生:“她的身体需要调理吗?”李医生道:“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要注意点肝脾方面。注意下日常调理,我这边给你们写个调理事项,感冒也快好了,药照原来的吃就行。”陈时明在旁边看着,又把张雅芝跟陈其昭的体检报告来回翻,确定这两人的身体没多大问题才放下心来。张雅芝年纪大了有点小毛病正常,只是陈其昭为什么平白无故说自己心脏不舒服?他微微侧目看了眼低头看报告的陈其昭,心中那种猜想也涌了上来。难不成这小兔崽子开窍了?知道关心父母身体,还装病带人过来看病?陈时明正想着,忽然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陈其昭从小就长得像张雅芝,脸孔也不像父亲陈建鸿那样具备攻击性,不说话的时候乖乖巧巧很是安静,就算恼羞成怒跟人吵架,光是那张脸就要逊色三分。可就在刚刚,陈其昭朝他看来的时候眼神充满了攻击性,就像是假寐的老虎发现身后窥探的视线,无畏且高傲的目光。陈其昭问:“你看什么?”陈时明道:“看你刘海,像被狗啃过。”陈其昭这会没戴帽子,他打开手机摄像头,看到相机里参差不齐甚至有点乱七八糟的头发,与他在镜子里看到的天差地别……“……”他面无表情,干脆就把帽子戴上。陈时明难得看到小兔崽子吃瘪。见人戴完帽子不理他,他忽然想昨天晚上到今天陈其昭某些反常的举动,拿起手机就给助手发了消息。——[查查陈其昭昨晚跟哪些人聚会。]陈时明的助手姓徐,一结束会医院接人。跟司机在停车场聊了半小时天,前一刻刚收到上司让查陈家二少的命令,下一刻就看到上司带着两人走过来。他表面默不作声,实际上已经悄悄地注意起此时的氛围。跟陈时明久了,难免会遇到一些棘手的事。他们助手团里公认最棘手的事情之一就是处理上司的家务事,而这些家务事里十有八
九都跟陈家小霸王有关。陈其昭是何人,陈家二少,s市圈子里闻名的陈家小霸王。在家教算是不错的陈家,陈其昭此人跟陈家在外的风格完全不着边。说是纨绔贪玩,因为他经常跟圈子里那群纨绔富二代混在一起,任性骄纵直来直往,从不谨言慎行,也不考虑后果。但说他是个草包也不完全对,因为他成绩不错,初高中都是自己考的有名私立学校,甚至还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了一个不错的高考分数。之所以是说他是小霸王,除了他本身的性格,还有一大部分是因为陈家也拿他没办法。陈家一视同仁的教育方法,在两个继承人身上产生了天差地别的结果。陈时明后起之秀年轻楷模,陈其昭一枝独秀横行霸道,不怕陈时明,也不怕陈建鸿。而且陈时明跟陈其昭的关系相当不好,见面吵架怄气都是常事。但今天的氛围看起来不错,两人看起来好像没吵架。徐特助这会刚松了口气,侧身给上司开车门,一偏头注意到后方的视线。陈其昭其中一只手臂裹着厚实的医用绷带,袖子上沾着血,只是投来视线,徐特助莫名其妙就有种自己被盯上的感觉,背后汗毛一下子就耸立起来。没一会,那视线又很快收了回去。陈其昭上了车,仿佛刚刚只是不经意间扫了他一眼。上车后,陈其昭问:“你这助手姓什么?”“姓徐。”陈时明疑惑道:“你不是知道吗?”“噢。”陈其昭:“记性不好,没记住。”说完他又道:“这次记住了。”徐特助:“……”不,他一点也不想被记住。订的包厢很快就到,人齐了后厨房上菜。吃完后,张雅芝跟陈时明说起工作的上的事。陈其昭听着他们说话,漫不经心地搜着财经新闻。让他回忆起18岁发生的事情,与他自己相关的还能想起一些,但那个年份发生哪些事情,没有确切的信息点等同于一头雾水,他脑子没那么好,现在的条件也不像□□十年代那样抓住机遇就能白手起家,看新闻资讯才是掌握现在市场风向的主要途经。既然重生到这么好的节点,有些事情还没发生,但他也不能坐以待毙。要真等到林士忠搞垮陈家再来反应,那就已经晚了。正搜着,顶上信息栏却一直在弹聊天软件的消息。陈其昭只好切出去看,发现秦行风已经给他发了不止20条消息。除了群聊,发消息最多的是秦行风,从昨晚陈其昭回复他之后,这人的“热心肠”持续不断,俨然是一副好哥哥的模样,以为他看不懂还贴心地附注解释,发来了更详细的文件。陈其昭点开秦行风发的文件,略过那些废话文字直接找重点内容。事实上他有点高估秦行风了,这类文件无非是夸大去讨论该项目的发展前景,只谈目标不谈方法,简而言之就是画大饼,尽可能地骗冤大头去投资。一份文件看下来,真正涉及到项目相关的信息,只有寥寥几行。吹得天花乱坠,可真要找律师来看,这里面确实没有明显的坑。张雅芝问:“看什么呢?怎么突然笑了?”陈其昭道:“没,看到一个很好笑的东西。”张雅芝想到昨天两兄弟吵架的事,又见这两人吃顿饭都没几句交谈,开口问道:“考完试后是该放松放松,前阵子听说你在看人工智能方面的书,妈有几个朋友对这个也熟悉,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他们工厂看看。”陈其昭简单应了声。上辈子他对这些智能科技方面有浓厚的兴趣,大学上的也是相关专业,甚至做好研究生继续专研人工智能领域的准备。只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没毕业,陈家就倒了。之后他被赶鸭子上架去处理陈氏后续事务,一晃十几年过去,眼睛一闭一睁回到现在。陈时明见他态度平淡,不禁疑惑:“你昨天不是说要报s大吗?”陈其昭看秦行风的文件看得有点犯困,“是s大……”话还没说完,刚想关掉文件的他忽然看到最末端落款的信息,话音顿时收止。落款的公司名字为“锐振电子”。在上辈子,它跟林士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