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乡村饭店的厨子,因祸得福,当上了县看守所工作人员,滋润的土壤使他成了一棵疯长的野草……
——短篇小说《疯长的野草》题记
1毁了!
一睁眼,老瓦惊出一身冷汗,他心里暗叫一声:毁了!那娘们儿到底还是报了警。
望着手腕子上明晃晃的手铐子,老瓦故意吃惊地嚷:咋啦咋啦,这是咋啦!弄错了吧,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呐!
站在床铺一侧的两位警察镇静地说:走吧,你是不是良民到派出所再说吧。
老瓦在局子里刚挨了两记拳脚就招了。老瓦承认昨夜喝酒喝高了,顶不住邪火儿,开玩笑开过分了。他搂了马桂花的腰,亲了马桂花的脸,摸了马桂花的奶,还脱马桂花的衣衫……但老瓦坚称没弄别的,他对天发誓,赌咒说,他要是干那事儿,他就是驴将的。事实证明,老瓦没有说谎,老瓦的供词与马桂花的举报一致,因为老瓦在搂住马桂花胡亲乱摸的当口,饭馆来人了,中止了老瓦的冲动,也暴露了老瓦的行动。
老瓦是堤口村东头“来一碗”烩面馆的大厨,马桂花是这家面馆的帮工。老瓦翻大勺,炖卤汤,抻烩面,干的是厨艺活儿;马桂花刷盘子洗碗加淘菜,负责给老瓦打下手,干的是杂工。虽然分工不同,但两人各司其职,配合默契,把个小饭馆鼓捣得火苗子疯蹿,热气腾腾的。半年下来,“来一碗”烩面馆的名气就打开了,不但本村人吃,外村的也光顾,乡政府的招待也来。来,不为品野味,不为吃大餐,为的是吃“来一碗”的羊肉烩面。口碑传出去了,三乡四十八村的都知道,“来一碗”面馆的羊肉烩面好吃。吃过的都说,“来一碗”的羊肉烩面绝了:面劲道,汤鲜亮,味醇厚。尤其羊肉卤子,也不知老瓦下的什么料,让人一吃就上瘾,老也忘不了,两天不吃,就想。甚至县里的领导也开车跑过来吃。老板二运说:照这么个火劲,一年后上县城开分号。
那天夜里,老板二运打牌去了,食客都散尽了,老瓦和马桂花把摊子收拾利索,也该吃饭了。老板不在,老瓦说了算。老瓦说:桂花,忙活半天啦,我弄俩菜,咱喝两口儿吧。
马桂花说:你酒瘾怪大呀,成天喝,中午喝晚上喝,我可陪不住你,吃完了我早回睡觉。
老瓦嘻嘻笑了,挑逗马桂花:你男人常年在外地打工,身上没个男人,睡个啥劲!
咦!马桂花说,没男人睡得才香。
老瓦一边切肉,调侃:香是香,可不解馋呐!
马桂花“扑哧”也笑了,回应:俺本来就不馋。
老瓦夸张似的说:吔!可别说这。馋不馋,正当年。年龄和季节在这儿摆着呢!
适时,五月天,初夏时节,暖洋洋的风贼溜溜的,撩人情怀。
老瓦把酒菜摆好,示意马桂花坐下。自己斟白酒,照例给马桂花倒啤酒,两人边吃边喝边聊。老瓦“吱溜吱溜”抽着烧酒,问马桂花:桂花,你知道“得”字咋写吗?
马桂花喝了口啤酒,撇撇嘴,说:那谁不知道,小学生都知道。
老瓦狡猾地笑笑,又问:那你知道这个字咋组合的?
这个问题把马桂花蒙住了,想了想,答不上来,反问老瓦:你说咋组合的?
老瓦嚼着肉,用筷子在桌面上比划着,讲:“得”字分解开是“双人”旁一个“日”一个“寸”,组合起来就是“双人日寸”才叫“得”。古代人真能,把男女间的那点事儿都琢磨透了。
瞧把你能的,马桂花说,是你自己琢磨的吧。就你爱琢磨男女那点事儿。
桂花,你就不想?这么好的年龄,这么好的季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啊!老瓦煽情。
马桂花脸一红,没言语。是啊!男人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在一起不足一月,三十出头的年华,能不想吗?想想,真是!大好青春,水一样白白流走了。思寻到这些,马桂花不由鼻子一酸。
老瓦又说:其实人生就像一棵草啊!春天萌发,朝气蓬勃;夏季疯长,满怀希望;秋天衰败,无限凄凉;冬季枯萎,苍苍茫茫。
这番话,令马桂花对老瓦刮目相看。想不到,一个厨子,初中不毕业,平日爱耍贫嘴的老瓦还挺有思想。
老瓦给马桂花夹了块羊肉,讨好说:桂花,吃吧。二运挣大钱,咱们混肚儿圆。大钱都让二运挣了,咱不吃白不吃。我给你切了块羊腿肉,用纸包好了,一会儿你带走。
马桂花感激地点点头,捧起瓶子给老瓦斟满酒,端起杯,说:老瓦哥,我敬你一杯。
老瓦咧着“瓦罐子嘴”笑了:看看,看看,人家叫我外号,你也叫。
马桂花也笑了:大家都这样叫,叫顺嘴了,再换个称呼,觉得就不是你了。
好好好,叫吧叫吧。名字就是个称呼,咋叫着顺当就咋叫。
老瓦其实不是原名,老瓦的原名叫赵平安。赵平安天生下巴外托,嘴片子却厚,往上翘着,外观看起来,像个瓦罐子口。乡里闲人爱起绰号,就把他的瓦罐子嘴简化,叫成了“老瓦”。
聊着喝着,喝着聊着,两人兴致热烈,漫谈无际。老瓦白酒饮了八两,马桂花啤酒喝了两瓶,彼此都有了些醉意。老瓦说:桂花,我下烩面吧,咱吃了好歇息?
马桂花没听懂老瓦的暗示语,摇头说:我不吃了,开始减肥了,以后晚上不吃主食。
老瓦连连摆手:别别别,可别,不能减肥,好女一身膘啊!哥就稀罕你这一身膘,有女人味,性感!
其实,马桂花长相并不出众。她身材矮胖,三十刚出头,就滚雪球似的发达到多斤。可马桂花肤白,奶大,肉瓷实,尤其那一对硕奶,像两个大面团子,在给老瓦打下手的半年多里,围着老瓦悠来荡去,奶帮子蹭得老瓦浑身过电一样。
马桂花说:我才不想要这一身膘呢!谁不知道苗条好看。我走了,我睡了。
马桂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衫子有些短,一伸腰,马桂花雪白的肚皮在老瓦眼前闪了一下,把老瓦闪得一阵眩晕。
老瓦慌忙站起来,拉住马桂花,说:桂花,等等。
老瓦从案板底下摸出一团纸包,递过去,说:桂花,拿着,都是羊腿肉。
马桂花接老瓦递过来的羊腿肉,手伸出去,还没接到羊腿肉,却被老瓦抓住了手。老瓦顺势一拽,就把马桂花拉到了怀里。老瓦醉醺醺地说:桂花,哥就稀罕你这一身膘,做梦都想见识见识。
马桂花不知醉了困了还是晕了,身子软软的,竟没有抽手,只绵绵地吟了声:老瓦哥,别……
这一声叫得老瓦浑身都酥透了。酒壮人胆,胆大妄为,老瓦一下子将马桂花抱住,瓦罐子嘴在马桂花的脸上、项下、耳后、胸前狂亲乱吻,马桂花被亲得气息不匀,站立不稳,羊腿肉被踢出去一米多远。
正当老瓦云里雾里,渐入佳境,刚脱下马桂花的衫子,解开马桂花腰带的当口,饭馆来人了。两个年轻人推门就喊:来两碗烩面。
这一嗓子,把马桂花吓惊了,裤子一下子脱落到脚跟。老瓦呆住了,两个年轻人也愣住了。马桂花的脑际“轰”了一声。从一种状态切换到另一种状态,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但这个过程因两个年轻人的出现,显然太过突然。这让马桂花即刻想到了一种结果:村里人本就爱嚼舌头,如今都看见现场了,还能包得住吗?自家男人知道了,不打死她也得跟她离婚。马桂花的反应还算机敏,她抽手抡掌照老瓦脸上就是一耳光,然后挣脱老瓦,套上衫子,提着裤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喊:老瓦耍流氓了,老瓦耍流氓了……饭店外,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一片人,围着马桂花问:咋啦咋啦?
马桂花蹲在地上,捧着脸凄楚地哭说:老瓦喝醉了,耍流氓。
老瓦这熊货,欺负人家男人不在家。一个中年人骂。
到咱村耍流氓,色胆包天,打他个丈人!一个年轻人放话。
不能打人,报警吧报警吧。一位老者言。
一听报警,老瓦慌了,从后院翻墙仓皇逃窜了。
老瓦的家距他打工的堤口村不远,只五里路。老瓦一顿猛跑,一口气跑回了家中,鞋也奔掉了一只。
一跑,一颠,一晃荡,一停下来,肚子里灌的那八两烧酒着火了一样,火苗子直往上窜,把老瓦熏得懵懵的,脚底似踩着一堆棉花,头重脚轻,站立不稳,头脑晕得一片空白。老婆孩子都睡了,老瓦不敢惊扰,独自钻进一间偏房,没脱衣裳,倒头就睡沉了。直到警察把他拍醒,老瓦才停住雷鸣般的鼾声,转了转眼珠子,想起了昨夜那档子事儿。
老瓦以强奸未遂的罪名,被送进了县看守所羁押。
2县看守所所长马双轮好吃羊肉烩面。他早听说堤口村“来一碗”面馆的羊肉烩面好吃,曾对人说,再去给我带一碗,我看有多好吃!没想到,烩面还没捎来,做烩面的厨子却给送来了。
第二天,其他部门还没来提审老瓦,马双轮先把老瓦提出来了。马所长问老瓦:听说你做的羊肉烩面好吃?
老瓦谦和地笑笑,答:都说好吃,没别的本事,就会这一手儿。
好,今天你就露露这一手儿。马所长说,我们内部餐厅的厨子也善做烩面,今天你俩比试比试。
老瓦要求:比试可以,我得亲自买料。
马所长很痛快,答应:行。我看一碗面你能做出山珍海味来?
马所长亲自开车押着老瓦去菜市买料。马所长知道老瓦不会跑,他犯的这点子事儿不值当跑。路上,马所长问老瓦:小歌厅里那么多“小姐”你不找,怎么就稀罕一个老娘们儿?没吃上人家的肉,反被人家咬一口,你冤不冤?
老瓦沮丧着脸,连连叹息:喝麻了,走火儿了,走火儿了。
大料买齐了,新鲜羊肉也切好了。老瓦和面、醒面先把面的工序搞定了,然后开始做羊肉卤子。内部餐厅那个厨子打心里看不起老瓦,他翘着二郎腿端坐在门口抽烟卷儿,斜都不斜老瓦一眼。老瓦却时不时瞥眼瞅瞅他,每放一味料,就瞅他一眼。羊肉略过油,大料下齐,葱姜翻炒,酱油黄酒搂一下,添水,先是大火猛炖,再使文火焖煮,勾芡,羊肉卤子做妥,一掀锅盖子,满屋醇香,内部餐厅的那个厨子惊得站了起来。
揉面,分面,抻面,甩面,扔面……老瓦简直像个舞蹈演员,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优雅准确,令人眼花缭乱,把一道做面的工序连接得如同一条流水线。尤其甩面,老瓦把面抻开,抻到半米开外的当口开始转圈儿甩。老瓦两手抖摆,且甩且舞,面带子波浪似的绕着老瓦起伏绵延,翩然游走,犹如嫦娥舒袖,宛若银龙摆尾,面越甩越长,越抖越薄,正当面带子云里雾里穿越之时,但见老瓦一个蓦然回首,双手一合,两米多长的面带子就稳稳地盘进了雾气腾腾的大锅里,好似龙跃九霄,腾身入海。老瓦抄起漏勺,在锅里上下翻腾两遍,一起勺,一漏勺晶莹透亮的烩面就卧进了大瓷碗里,再浇上一马勺黄灿灿的羊肉卤子,老瓦双手捧碗呈于马所长。
马所长刚吃第一口,就大叫一声:好!就是这个味儿;吃第二口,又叫一声:好!吃了一碗烩面,叫了二十多个“好”。没吃够,又叫老瓦给他甩了一碗。这一碗,马所长一口气吃完,顶出一头大汗,才喊叫一声:过瘾!
以后半个多月,马所长几乎每天都提老瓦给内部餐厅做一顿羊肉烩面。老瓦也庆幸,自一进看守所,就和号子里的案犯不同,不仅不吃小窝头喝稀菜汤子,还可借买菜购料的时机外出溜达溜达,透透气息。老瓦嘴上整天油亮亮的,打出的饱嗝儿都是一股馋人的羊肉卤子味儿,令号子里的案犯很是垂涎。
内部餐厅是供看守所值班干警吃饭的,老瓦的羊肉烩面不仅赢得了马所长的赏识,也得到了干警们的交口称赞,都说马所长给大家办了件好事,伙食改善了。
3老瓦被拘进去了,马桂花不干了,二运的“来一碗”面馆也散摊子了。烩面馆正火的时候散了摊子,等于把二运的财源断了,二运急展了。二运急的不是马桂花,急的是老瓦。帮工好找,大厨难求!顾客都是冲着“来一碗”的羊肉烩面来的,做烩面的大厨被抓走了,谁还来吃面?不来吃面就带不动菜带不动酒带不动饮料带不动烟,“来一碗”面馆一切都转不动了。
二运提着烟酒四处托关系营救老瓦,跑了半个月,也没跑出个门道。后来,一位在法院工作的远亲指点:你谁也不用求,找马桂花就行。常言讲,民不告,官不究。只要做通马桂花的工作,让她撤状,老瓦就放了。
怕二运听不明白,远亲还打比喻:如同人上火,症状是咽干喉痛鼻出血。别管症状,一副泻药下去,清空下水,上面的症状就消失了。
二运一拍头,说:咋不是呢!
就提着礼品去找马桂花。
马桂花的男人听说家里出事了,急从外地赶回来。二运刚一求情,马桂花的男人就把脸面撂下了,很坚决地说:不行,非判他个丈人不可,不判他以后我在村里咋抬头?
马桂花态度也很坚决,说:对,得判他,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竟然动这歪心。
二运陪着笑脸,劝:兄弟,消消气吧,老瓦他是喝多了,跟桂花开玩笑开过分了。平日里老瓦这货就好喝两口儿,爱开玩笑,桂花还不知道?况且他也没得逞嘛。再说,判他两年又怎样?两村亲戚连着亲戚,得罪一大片,划不来呀。老瓦的孩子也不小了,以后婚姻大事受了影响,两家结一辈子仇,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叫他赔点精神损失费,挽挽面子算了。
经二运一番说辞,马桂花的男人没再说什么,男人不说什么了,马桂花自然也不说什么了。最后,马桂花两口子同意调解。老瓦赔偿马桂花精神损失费八千元,马桂花撤状。
二运找老瓦的老婆要钱,老瓦的老婆斜着眼,挑着眉,撇着嘴,放话:没钱,有钱也不给。日他奶奶他在外头找舒坦,招惹骚娘们儿,叫老娘给他买单?想得美!毙了他最好。
无奈,二运替老瓦赔给马桂花八千块钱,了结了这桩风流案。
二运开着面包车去县城接厨子老瓦,却没能接走。老瓦的说辞是,不能再回老地方干了,抬不起头啊!其实,老瓦心里已经另有曲谱了。
4听说老瓦要放,看守所的干警们急了,都找所长马双轮,说:老瓦放了,以后咋吃羊肉烩面?得想办法把他留下呀!
马所长不急,他早做通了老瓦的工作,得到释放老瓦的通知,他就劝老瓦:兄弟,惹了这种风流事回去脸上可不光彩呀!不如留下来在内部餐厅干,孬好也是看守所的工作人员,面子反倒挽回来了。
老瓦想想,也是。虽然干的都是厨艺,工资也没有“来一碗”给的高,但身份不一样啊。在“来一碗”面馆,他就是个厨子;在县看守所内部餐厅,他却是工作人员,社会地位不同了。老瓦很爽快地答应了,但提出,请马所长给他挽挽颜面,让警车拉他跑一趟,他要回家取铺盖、衣物和日用品,也给家人压压惊。
马所长满足了老瓦的请求。
老瓦再回村时,就不是先前的老瓦了。老瓦穿一身没有领章警衔的公安制服,从警车里从容地踏下来,拿着一盒子高级香烟,给围观的村人们散发,把村里的老少都搞愣怔了。前些日子,老瓦可是带着手铐被警察押解走的呀,而今,警察怎么又开车把他给送回来了?难道抓老瓦抓错了?警察与老瓦有说有笑,帮他拎这提那。老瓦春风满面,谈笑自如,似乎前些日子仅是出门旅游了一趟,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老瓦这是走了哪门子官运啊!阴差阳错,竟成个人物啦!
就这样,厨子老瓦成了县公安局看守所的工作人员。
原先那个厨子,被马所长打发到大食堂给案犯蒸窝头、熬稀菜汤子去了。老瓦一接管内部餐厅,就把个餐厅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归置得井然有序。老瓦还建议马所长,把里间的杂物清理走,装修成一个豪华单间,便于招待应酬,维护关系。马所长欣然同意,不出半月,里间就装修成了一个豪华单间,大吊灯、大台面,能接待十几位贵宾用餐。一个月后,让马所长刮目相看的不仅是老瓦做的羊肉烩面,老瓦烹制的“全羊宴”,更令马所长由衷赞叹。
一次,马所长请局里的两位领导吃饭,老瓦搞了一桌“全羊宴”,共12道菜。凉菜有:菠菜拌羊肝、蒜汁浇羊肚、芥末调羊心、葱丝拌羊杂;热菜有:卤羊头、卤羊蹄、烤羊腿、烧羊排、清炖羊肉、红焖羊肉、孜然羊肉、沾汁羊肉,外加白菜羊骨汤,最后是老瓦拿手儿的羊肉烩面。一桌子菜,全跟羊有关,但每道菜的风味又各不相同,个个精致,道道鲜美,客人们交口称赞,两位局领导更是直竖大拇指。那顿饭,大家菜吃得香,酒喝得美,所长马双轮脸上光彩闪烁。两位领导发话:以后内部有特殊招待就在这儿了,按“全羊宴”这个标准搞,费用局里每年给看守所增拨五万元。自此,老瓦在马所长眼里更是身价不凡,视为底细。
老瓦爱喝酒,马所长也喜品两盅儿,两人酒量也相当,都是半斤微醺,八两犯晕,一斤大醉的水平。老瓦投其所好,每晚必备两个下酒菜,邀马所长小酌几杯。往往一瓶白酒,两人均分,边聊边喝,各自半斤。之后,一碗羊肉烩面,马所长酒足饭饱,立起身,一伸懒腰,上打饱嗝,下放响屁,舒坦至极。酒喝长了,话聊多了,日子久了,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成了兄弟。在面上,老瓦恭称马双轮为马所长,私下里,皆称:马二哥。
5老瓦在县城高就的消息,不久就传遍了乡里各村。
老瓦的老婆脸上可光彩了,再不恼怒老瓦了,走到哪里,总有人老远跟她打招呼,连村干部、乡干部对她说话都很客气。大小子才15岁,提亲的就踢破了门槛,甚至有女方家主动托媒人登门联姻的。乡人都知道,老瓦在县公安局工作,和领导关系铁,有神通,什么事情都能摆平,连乡长、书记都高看他一眼。每年村里三月三庙会,老瓦的家门口停满了县里、乡里来的小轿车。隔三差五回家,老瓦也都是满载而归,烧鸡、牛肉、羊腿……小食堂招待剩下的佳肴,老瓦兜回来让老婆孩子开荤,看着老婆孩子吃得香嚼得美,老瓦颇有成就感。
求老瓦办事的越来越多了。本村的找,邻村的寻,外乡外县的也来求。求老瓦,无非是自家的人犯事儿被抓进去了,关在看守所里,请老瓦多关照,不要让人打骂,把些吃的穿的用的捎带进去,或是把纸条子传送进去,通个音信,统一口供。
在看守所当厨子不到半年,老瓦跟所有干警都混熟了。老瓦眼皮子活,手勤快,嘴巴也灵巧,见面先递烟,后点火儿,不笑不说话,哪位干警想吃点儿什么,不管多晚,老瓦都开火动灶。至于往号子里带点儿东西传封信,对老瓦来说,不在话下。
求办事的多半不敢去看守所找,怕目标大,就到老瓦家去,请老瓦的老婆转达。去就要拿礼,老瓦家的厢房里,常年堆满了牛奶、饮料、火腿肠之类花花绿绿的纸箱子。一年之后,老瓦已不屑于那些华而不实的礼品了,他渴望的是现银,是红彤彤的票子。他给老婆定下行规:往号子里带一只烧鸡元;带一条香烟元;带一封信元……否则,不接。老瓦的老婆谨遵夫命,果然收益颇丰,仅此外财,就远远高于在“来一碗”面馆当大厨的工资。
一天中午,老瓦刚收拾完灶台,准备午休,一位干警传话说,外面有个女的找他。老瓦以为是老婆,让他往里捎东西传信件,不紧不慢把餐具归置妥当,才解下围裙出门。
老瓦走出看守所大门抬眼一瞅,远远的站立个女人,扶着一辆电动车,但不像老婆,走近一看,是马桂花。老瓦一见马桂花,脸就落下来了,斜了一眼,“哼”了一声,扭身就往回走。马桂花歪住电动车,急忙跑上来,喊:老瓦哥!
老瓦转过头,脸子冷冷的,撅着嘴,训斥:老瓦是你叫的吗?
不是不是,马桂花尴尬地说,过去咱俩围一个锅台转,叫惯了,老改不了口。那我以后叫你哥吧?
不敢当。老瓦淡淡地说,找我何事?
马桂花凄苦着脸,表达:哥,过去我错了,我不该害你。可不那样,俺男人回来不打死我才怪呢!
你害得好啊!老瓦斜眼瞅瞅马桂花,冷冷一笑,说,我得感谢你呀,要不是你害我,我也干不上公安。这下好了,随你的意了,我一辈子也出不了看守所了,判“无期”了。
显然,老瓦说这话是带有讽刺意味的,同时,也流露些许得意的成份,可马桂花脸上挂不住,她知道在那件事上,她做得心亏。原本,她也动了春心,是迎合的,却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咬了人家一口,确实太薄情寡义。此时,马桂花动用了女人惯用的演技:以柔克刚。她抽泣了两声,泪就下来了。马桂花哭说:女人苦啊!哪能想爱就能痛痛快快爱一场!
马桂花这么一哭一说,把老瓦哭软了也说迷糊了。老瓦搞不明白:马桂花这是在演哪一出呢?难道马桂花是专程来找他忏悔的?向他赔礼道歉的?还是和男人离婚了,来向他示爱求好的?老瓦摆摆手,示意马桂花止住,说:这里是监狱重地,你不要在此哭哭啼啼,有什么话快说,我公务繁忙。
马桂花抹了两把泪,终于说明了来意。原来,马桂花的弟弟偷割一家企业的电缆线,被抓了,就关在这个看守所里。据说犯的是“破坏电力设施罪”,恐怕要判几年。弟媳听说要判刑,收拾了东西就回娘家走了,她娘家人传话,说要是判了,必须离婚。弟弟结婚还不到一年,家就要散了,这不,想请哥帮忙救一救。
老瓦这才明白,马桂花找他既不为忏悔,也不是道歉,更不是示爱,是有求于他。老瓦说:我可没这本事,我不过是个一般工作人员,你赶快去找公安局长吧。
马桂花赶紧接话:乡里都知道哥与公安局领导关系铁,只要哥肯帮忙,没有办不成的……
老瓦连连摆手,说:停停停,你可别给我戴高帽,你以为公安局是我开的,我说放谁就放谁?
马桂花乞求:看在咱俩围一个锅台转过的份儿上,哥无论如何得伸手拉一把,俺一个乡下女人啥都不懂,能跟公安说上话的俺一个也不认识,就指望哥了……边说,又抹了两把泪。
你想得太简单了吧,如今哪有两张嘴片子一碰就能办成事的。老瓦背着手,漫不经心地说。
马桂花急切表白:这俺懂,现在办事都有规矩,只要哥肯帮忙,你叫俺咋配合俺就咋配合,办到啥程度俺也不责怪哥。
老瓦的眼珠子转了转,想:好,机会来了!当年你反咬一口吞了八千块钱,这回我让你吐出来,再搭上块“肉”。
唉!老瓦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豁达的姿态,说,是啊!谁叫咱俩围着一个锅台转过呢!哥要是跟你计较,倒显得哥不像个男人了。这样吧,你先回去,我问问情况,想想办法,有消息通知你。
好好好,俺听哥的,哥咋安排俺咋配合。马桂花感激涕零,又抹了两把泪,赶紧掏出个脏乎乎的手机记老瓦的电话。拨通了老瓦的电话,两人建立了通讯联系,马桂花千恩万谢骑上电动车走了。
6下午,老瓦问明办案民警情况,心里已经有了谱。可老瓦不急于联系马桂花,他要拖一拖,用拖的方式表明,这件事不是容易办的,是要费周折的。到了第五天,马桂花忍不住了,主动给老瓦打来了电话,未开口,马桂花照例先抽泣了两声,问:哥,咋样啦?有办法吗?俺度日如年呐!
唉!老瓦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兄弟犯的这个事儿看起来不大,就割了人家几十米电缆线,可间接经济损失大呀!造成了多家乡镇企业停电停工,性质严重啊!我咨询了办案民警,现在全国正严打“破坏电力设施”犯罪,他正好赶上,估计至少得判他十年。
这可咋办呐?马桂花不抽泣了,直接哭开了,边哭边央求:哥,你一定要营救我弟啊,我就这一个弟,他要是被判了家就没了,爹娘非气死不可。
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老瓦说,现在人际关系多复杂,办事没有钱寸步难行!
这俺知道,马桂花急切表达,哥,需要多少?俺马上准备。
老瓦沉吟了片刻,道:你先拿五万块钱吧,看办到什么程度再说。
好好好,马桂花一口答应,俺明天就送去。
老瓦特别交代:你不要到看守所找我,目标大,影响不好。
那俺到哪儿找你?
老瓦安排:这样吧,明天上午我要开会,下午3点你到朝阳宾馆找我,到时我给你发信息,把房间号告知你。
好好好。马桂花止住哭泣,奉承老瓦,还是哥能力强,遇事想得周全。
第二天中午,老瓦收拾妥当锅碗瓢盆,骑着摩托车赶到朝阳宾馆开了个钟点房,把房间号发给了马桂花。其实,马桂花早到了。她把男人从外地打来的钱全取了出来,不够,又从娘家要了两万,筹够了老瓦要的数目,中午前就赶到了县城。衣服内里缝着五万块钱,怕被坏人盯上,马桂花不敢乱走,吃了个烧饼,就坐在距宾馆米外的一个隐蔽处,恭候老瓦。手机一响,马桂花中电了似的站起来,看清了房间号,又左右张望一番,才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宾馆。
老瓦没想到马桂花来得这么快,刚进房间燃上香烟,马桂花就到了。一进门,马桂花从衣裳内里摸出一团报纸,在床头柜上摊开,将五沓红彤彤的百元票子摆在老瓦眼前,马桂花说:哥,钱筹齐了,还需要俺咋配合?你尽管吩咐。
老瓦故作镇静,眼不往床头柜上瞅,表现出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