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结核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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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3/18 23:07:00

我是一个ICU医生。春意深浓的午后,从医院下夜班出来,一时兴致在花店的门口停留了片刻。在炫目的颜色和馥郁的甜香里徘徊驻足,淡粉色的樱花花瓣随风起舞,从树上飘落。迎面而来的关于季节和时间流转的旖旎气息让我一时不愿意迈开步子离去。夜班之后心情复杂、情绪交错、身心疲劳,最适合在春日的艳阳里,慢慢平复。

莉莉用转运救护车花了5个医院,刚在ICU住院下来,医院吴医生的电话又急吼吼地“追”来了:“郭,这个女病人很奇怪,诊断有困难,这个趋势会死的。如果你这里能搞定,一定要告诉我结果。”吴医生是我的朋友,普外科医生,对胃肠外科颇有造诣。医院是当医院。

“好的,你告诉我腹腔镜下的状态”。我一边翻看医院带来的厚厚一沓化验资料,一边在电话里问吴医生。病房里弥漫开粪便的臭味。——这是我们外科监护室最熟悉的气味,粪便、脓液、呕吐物。封闭的空间里必须常年保持25摄氏度的温度和稳定的湿度,气味在这个空间里弥漫循环,直到在新风系统的作用下达到新的平衡。衣着光鲜漂亮的偶像剧里不会有这些,但在真实世界中却是常态。

“没有肠壁穿孔,没有肿瘤,所有肠道都严重水肿。腹腔里有一些积液。总体来说,看不到什么特征性的病变。”吴医生把手机里腹腔镜下的肠道照片一张一张发过来给我看。

搁下电话,我去看莉莉的情况。40℃的高热下,这个才26岁的女学生完全“蔫吧”了。才刚刚更换完的床单上,水样的大便又像地图一样渗湿了一大片,气味熏人。“今年已经是第三次,这次最厉害。”莉莉的中文很生涩,常年住在荷兰,中文说得如同外语一样磕磕巴巴。

“前两次的样子,你仔细说一下。”我一边体检,一边问。莉莉的腹胀很严重,腹壁的压痛不明显,轻轻地按压腹壁,她身下的水样便就不停地流出来,但这个年轻女生虚脱到已经无力羞涩了。损失了大量消化液、电解质,生命力一寸一寸从这个年轻的身体里流逝,一张年轻的脸,神色淡漠。

“最近2-3年有经常腹泻、近2个月特别严重的发作有3次”。莉莉的中文生涩,声音极轻,几乎是气若游丝的样子。但身为一个阿姆斯特丹大学医学院的学生,病情描述得非常清楚。“先呕吐再严重腹泻,医院检查过肠镜,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吃点菌群调理的口服药就会好转,好转了也不会影响上课”。她的腹泻已经在荷兰多次就诊,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口罩也抵挡不住浓烈的腥臭味,护士小兰又要为她处理排泄物,今年的护理量是够折腾人的。动辄更换卫生垫和床单。我见她非常虚弱疲惫的样子,我停止继续询问,去找莉莉的父母。

“她在荷兰读医学院,过年回国来,参加表姐的婚礼,我以为是回国来饮食一下子不一样,水土不服,是吃坏了”。莉莉的父母和姑姑在她生病的10天里,已经折腾得十分憔悴……

“本以为她读的医学院,自己会照顾自己的身体……”方寸大乱的父母除了翘首盯着监护室的大门外已经无法可想。脸容憔悴得厉害,浮肿的眼睛里泛着血丝。

再三问完病史,看完厚厚一叠CT和化验单。我决定尽快邀请请全院多科联合讨论。身为一个常年处理外科危重症的ICU医生,在这么多的辅助诊断信息下,我并没有诊断出莉莉究竟是什么病。这不是一个常见的疾病状态,吴医生的判断非常正确,病情不会给我们多少时间去徘徊,严重的全身炎症反应,严重的肠道失水,如果仍然在原因上不能清晰诊断的话,莉莉会死的。

况且,她已经在荷兰做过肠镜,医院用腹腔镜探查过,都没有清晰的结果。能够诊断疾病的手段,已经用到接近极致。

莉莉病情象一列停不下来的高速火车一样,正在向无底深渊冲过去。很快她就不能再交流了,每时每刻水样便都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快速进展的病情瞬间进入了一个死局:入院才48小时,气管插管,呼吸机支持,肾功能衰竭,需要CRRT机维持。一个一个机器,层层的管路在床边勉力支撑失去活力的生命。每隔几个小时ICU医生就在门口向父母告知新的坏消息。

“她怎么了?她到底是中了什么*了?”“莉莉啊……”父母的哭声,啜泣声在监护室门外隐隐约约传来。

我心里很明白,重症监护室里,常规生命支持的手段虽然强大,但是找不到病因,所有的支持,都只能拖住一段时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高速列车一样的病情,最后终会坠入深渊。

几个医生同时在电脑信息系统上,翻看所有能够查到线索的化验和影像资料,光是熟悉病情,就让参加多学科讨论的高年资医生们花了不少时间。

复杂疑难的危重病人大多就是这样:信息太繁杂,有太多的混淆因素,治疗的干扰、应激状态的干扰、生命支持治疗的干扰、无数个线头和箭头,象一个迷*阵,需要仔细找线索。肠瘘、肠梗阻、内疝、伤寒、肠炎、肠功能失调、肠结核、肿瘤……任何一个疾病到出现“爆发”状态的时候,病人的表现都有点形似。困扰每一个医生的难题。需要用各种不同的专业眼光来审视。

“郭,红斑狼疮危相,是可以出现这样严重的消化道症状的。”消化科医生在看片灯上仔细看莉莉的腹部CT:全肠道扩张积气、肠壁肿胀,大量腹水。整个胃肠道受累。

“她的干燥综合症的指标SSA、SSB都阳性,她的姑姑有干燥综合症,说明免疫系统疾病对她来说,可能只是不典型,之前没有诊断明确。红斑狼疮、干燥综合症理论上都是全身累及的疾病,只不过……”风湿科杜医生顿一顿,不太确定地说:“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严重的肠道表现的病人”。

“肠系膜血管的问题基本可以不考虑。也不很符合感染性休克的表现,当然这个你是专家。”外科医生看完CT很坚决地否定另外一个诊断的考虑。

MDT(多学科联合讨论)给出了一个我不太熟悉的结果:红斑狼疮危相、累及肠道,建议大剂量皮质激素冲击。

我对这个结果,不是不踌躇的。皮质激素对危重病人来说,一向来是双刃剑。如果诊断正确,它是灵丹妙药。如果判断失误,或者出现消化道大量出血的副作用,它可能是致命一击。

“主任,血浆滴完了,去甲肾上腺素还继续加量吗?”护士更换了血浆的空袋,见我叉着腰站在床边调整CRRT机的参数,犹豫地问我。

病情没有留下多少机会了,莉莉的呼吸衰竭很快进展到了需要纯氧维持,休克难以纠正,需要极大剂量升压药物维持。CRRT机,呼吸机,天罗地网的管道重重地护卫着她即将坠落的生命。最好的抗菌药物,昂贵的免疫球蛋白。甲强龙80mgq8h没有阻挡住病情恶化的脚步。

“郭,昨晚查了不少文献,对照起来看,我还是考虑红斑狼疮危相,你用mg甲强龙冲击一下”。风湿科杜医生这几天,每天都到ICU来看莉莉的情况,有时候瞪视着监护仪陷入片刻的呆滞,光亮的额头仿佛有无数的?????划过,一个从没见过的疾病状态,是医生心头的一条刺。

“OK”虽然同意,我的内心还是犹豫了一下,莉莉没有多少机会了!

mg甲强龙推注下去,我看着监护仪想,病情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尽管这暴风骤雨一样的疾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如果最后治疗决策导致的并发症成了病人的直接死因的话,我的心还是会受伤。这到底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还是完美的补刀,只能祈求命运的垂怜了。

激素产生的作用,不会马上显现,但是午夜时候打过去,询问夜班护士的电话,却有了意外的转折:“主任,12点了你还不睡觉啊!”电话的背景声音,是监护室里永远存在的,各种机器的低级别报警声。

“莉莉前半夜没有再腹泻过,升压药剂量也减下去一点了,看上去还算稳定。”半夜零点还呱啦松脆的年轻声音让我一直悬着的心有了片刻松弛。

“我觉得昨天的激素是有效的。”风湿科杜医生早晨一大早又在ICU病房了,来得比我还早。叉着腰瞪视着监护仪,仿佛在跟心率血压的数值较劲,肥腻的肚腩差一点挤开白大褂的扣子。

“我觉得是激素的效果。”又是一个难捱的24小时,又是一大早,叉着腰站了一个“外八字”瞪视着监护仪,他的话里已经有点欢呼的味道了。我的手重重落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摇了摇。

莉莉的腹泻奇迹般地停止了,生命体征象是海啸过后的波涛,还在动荡中,但是一波比一波平静。我握住他的肩膀晃一晃,长久一起合作的伙伴无需多言,他的判断帮助我们在关键点上,扳回了这一局。瞪着监护仪,做各种努力的人是我们ICU医生,但他的判断真正挽回了这一局。

“哇!真的押对了啊!这个肠道反应真的是暴发型的。”消化科医生,这几天也常常在莉莉的床边逛一下,看看病情的进展如何。此刻的欢欣鼓舞不亚于我们。

年轻病人的恢复能力,好得出奇,三天大剂量甲强龙冲击,再两天,呼吸功能好转,顺利拔除了气管插管。病情像海啸过后,休克纠正、呼吸功能恢复、肠功能恢复、肾功能恢复……

莉莉在惊涛骇浪的病情过后3个星期出院。

“郭医生,太感谢你们了,我们差点失去莉莉。”正是郁金香盛开的季节,痊愈的病人和欢欣的父母,捧来大蓬金红色的郁金香,在医生办公室里点缀出绚丽的颜色。莉莉用生涩的汉语和我们告别。

这个26岁的女生,会继续回荷兰修完医科大学的学业,成为一个医生。

今天最开心的是看见她出院。但是6床挣扎了2个多月的小林昨晚去了,他的重症胰腺炎没有挨过感染性休克和腹腔大出血的双重打击。他年轻的面容,会留在我的记忆中很久,我和小林仿佛是一同奋战了很久的战友。

老张的家属,刚签署了自动出院的意愿,把他带回家去了,经济条件决定了那种无可奈何的命运......

我是一个ICU医生。用血肉之躯承受着压力,承受着失望和希望。看见美好也看见无奈。很少有人能真的理解一个ICU医生的执念、焦灼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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