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家从荔枝角搬到坚尼地城,没有请搬家公司,是我们俩手提肩扛一趟趟自己完成的。
孩子们在幼稚园里,我们这两只搬家的蚂蚁打包一点儿、运一点儿、打扫一点儿,整理一点儿……今天一点儿,明天一点儿,灰头土脸了很多天,才渐渐把新家安顿好了。
体力劳动者别无奢望,走到“正斗卤鹅”门前的那一刻,疲倦就开始消散了;鹅片蘸上白醋辣椒的酱汁,送入口中的时候,便觉得这种工作强度明天再来一趟也无妨。
听闻年正斗卤鹅在皇后大道西开业时,同一条街共有17间卤鹅店。三年激烈竞争,诸店铺如骨牌般倒伏、零落,相继结业,最后只剩“生计”与“正斗”两间平分秋色。
坚尼地城北街的这间分店离我们最近,也是我们搬到港岛最先熟识的食肆。
招牌高挂在灰砖外墙上,方窗明净,卤鹅墨鱼鸡与猪耳在内列队,下方铝盘中码着鹅肝、鹅肾、鹅肠、鹅翼、鸭脷、豆腐等物。
“脷”者“舌”也,与“蚀本”的“蚀”音近,故采用一本万利的“利”字,添加“月”字旁来表示(与温州人把鸭舌叫做“鸭赚”同理)。香港有小岛名曰“鸭脷洲”,正因其形状狭长似鸭脷而得名。
主理师傅精瘦,大背头,脑门儿上精光大盛,总让人疑心是武林中人。看他手起刀落的大开大合、精准细腻,这疑心又坐实了几分。
伙计小哥憨厚,不多话。伶俐可人的小妹自来熟,笑容明媚,连嗔怪的表情都含着喜色。
店铺里只有七八张小方台,同座者也往往是和我们一样出力干活的人。累了,饿了,有这么一份丰腴肥美的“碟头饭”在眼前——
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如果你乐意,喊一声“多饭唔该”,饭就堆得更高了),浇上了喷香回甘的卤汁,且不说伴碟的豆腐和卤蛋,单只是独家秘制的酸菜碎,已经美味得能送一碗白饭下肚了。
主角是鹅肉,片得薄薄的,刚好是咸香缭绕、顾盼生姿的分寸——惹人心生怜惜,耐着性子细品,不忍一口吞却;又勾着人停不得箸,吃得一唱三叹,余味袅袅。
狮子最爱的是猪耳,预先声明:“不分享,我自己吃得下!”见到别人盘中的鹅肉,又笑嘻嘻求人给他尝尝——原来,这“不分享”是单向的。
豹子的最爱却是例汤。那例汤千年不变,不过是胡萝卜番茄而已,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调味,真是鲜美又熨帖,令人眷恋难舍。豹子吃肉的本领不及狮子,每回喝三碗汤,小肚子照样圆鼓鼓。
最初一家四口入得店门,三碟饭足够饱了,俩孩子分一份刚刚好。现在狮子豹子每人一份自己搞定,用不着大人帮忙。
最初狮子坐不定,爱淘气,店家小妹总给他一颗糖果,哄他乖一点。现在小妹嫁给了小哥,回家生孩子去了。经常来店里当吉祥物的狗狗便也不常来,十次有九次遇不到。
主理师傅一直都在,我们日益相熟,吃饭时总要聊几句。谈疫情反复,谈生意起落,渐至聊儿子说女婿,也分享投资理财经验,*治话题也不避谈。
有时外卖一单接一单,他忙得没空说话,我就抬头看字。
那几叶兰草,什么时候看,都有清心之效。金龙的题字,端凝秀雅,使人忘俗。
即使是在据案大嚼,无肉不欢的小店里,你也不可不知——
“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
“择高处立,寻平处坐,向宽处行”;
“不以无人而不芳,不以困穷而改节”。
你看,酒肉穿肠过时,人也可以决定自己是昏昏还是昭昭呀。
无论朋自何处来,我们总不忘打包一份正斗卤鹅来添菜。客人吃着好,我们便欢天喜地,“与有荣焉”。
年夏天的世界杯决赛,正斗卤鹅也陪伴在侧。
深更半夜,缩在荔枝角的小房间里,三双眼睛紧紧盯着电脑。五十多岁的澳洲友人入乡随俗,喝着啤酒,与我们一同大啖——那可是他平生第一次入口的东西:鹅肠、鸭肾、鹅头……
那夜的朋友早已离港;正斗卤鹅却依旧在家的近旁,一天天闲淡悠然地开着呢。
屠谖真心感激您的鼓励和支持!